明朝那些事-朱由校-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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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承皇位的,自然是皇长子朱由校了。但问题是,他的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而且年纪这么小,宫里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呢?于是,礼部尚书孙如游、吏部尚书周嘉谟、左都御史张问达提出:把朱由校交给李选侍。这个观点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事实上,反对者只有一个。然后,他们就听到了这个唯一反对者的声音:“万万不可!”其实就官职和资历而言,杨涟没有发言的资格,因为此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说难听点儿,他压根儿就不该待在这里。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发言,因为他是皇帝临死前指定的召见者,换句话说,他是顾命大臣。杨涟十分激动,他告诉所有的人,朱由校很幼稚,如果把他交给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用心不良的女人,一旦被人胁迫,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安

◆ 这个太监的名字,叫做王安。王安,河北雄县人,四十多年前,他进入皇宫,那时,他的上司叫冯保。二十六年前,他得到了新的任命,到一个谁也不愿意去的地方,陪一个谁也不愿意陪的人。这个人就是没人待见,连名分都没有的皇长子朱常洛。王安是个好人,至少是个识货的人。当朱常洛地位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坚定且始终站在了原地,无论是“争国本”,还是“梃击”都竭尽全力,证明了他的忠诚。朱常洛成为明光宗之后,他成为了司礼秉笔太监,掌控宫中大权。这位王安仁兄最喜欢的人,是东林党,因为一直以来,东林党都是皇帝陛下的朋友。而他最不喜欢的人,就是李选侍,因为这个女人经常欺负后宫的一位王才人,而这位王才人,恰好就是皇长子朱由校的母亲。此刻还不下烂药,更待何时?刘一璟大怒,大吼一声:“谁敢藏匿天子!”可是吼完了,就没辙了,因为这毕竟是宫里,人躲在里面,你总不能破门而入去抢人吧。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李选侍心甘情愿地交人,然后送到门口,挥手致意。这似乎绝不可能,但是王安说,这是可能的。随后,他进入了暖阁。面对李选侍,王安体现出了一个卓越太监的素质,他虽没有抢人的体力,却有骗人的智力。他对李选侍说,现在情况特殊,必须让皇长子出面,安排先皇的丧事,安抚大家的情绪,事情一完,人就能回来。其实这谎扯得不圆,可是糊弄李选侍是够了。她立即叫出了朱由校。然而,就在她把人交给王安的那一瞬间,却突然醒悟了过来!她随即拉住了朱由校的衣服,死死拉住,不肯松手。王安知道,动粗的时候到了,他决定欺负眼前这个耍赖的女人。因为太监虽说不男不女,可论力气,比李小姐还是要大一些。王安一把拉过朱由校,冲出了暖阁。当门外的顾命大臣们看见皇长子的那一刻,他们知道,自己胜利了。于是,在先皇的尸体(估计还热着)旁,新任皇帝接受了顾命大臣们的齐声问候:万岁!“万岁”喊完了,就该跑了。在人家的地盘上,抢了人家的人,再不跑就真是傻子了。具体的逃跑方法是,王安开路,刘一璟拉住朱由校的左手,英国公张维贤拉住朱由校的右手,包括方从哲在内的几个老头走中间,杨涟断后。就这样,朱由校被这群活像绑匪(实际上也是)的朝廷大臣带了出去。事情正如所料,当他们刚刚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背后便传来了李选侍尖利的叫喊声:“哥儿(指朱由校),回来!”李大姐这嗓子太突然了,虽然没要人命,却把顾命大臣们吓了一跳。他们本来在乾清宫外准备了轿子,正在等轿夫来把皇子抬走,听到声音后,脚一跺,不能再等了!不等,就只能自己抬,情急之下,几位高干一拥而上,去抬轿子。这四位高级轿夫分别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给事中杨涟、内阁大学士刘一璟、英国公张维贤。前面几位大家都熟,而最后这位张维贤,是最高世袭公爵,他的祖先,就是跟随明成祖朱棣在靖难中阵亡的第一名将张玉。也就是说,四个人里除杨涟外,职务最低的是部长。我又查了一下年龄,最年轻的杨涟,当时也已经四十八岁了,看来人急眼了,还真敢拼命。就这样,朱由校在这帮老干部的簇拥下,离开了乾清宫。他们的目标,是文华殿,只要到达那里,完成大礼,朱由校就将成为新一代的皇帝。

第299章 强大,无比强大(1)

明熹宗朱由校

◆ 万历四十八年(1620)九月初六,明熹宗朱由校在乾清宫正式登基,定年号为天启。一个复杂无比,却又精彩绝伦的时代就此开始。杨涟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自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二十二日起,在短短十五天之内,他无数次绝望,又无数次奋起,召见、红丸、闯宫、抢人、拉拢、死磕,什么恶人、坏人都遇上了,什么阴招、狠招都用上了。最终,他成功了。据史料记载,在短短十余天里,他的头发已一片花白。当天启皇帝朱由校坐在皇位上,看着这个为他顺利即位费尽心血的人时,他知道,自己应该回报。几日后,杨涟升任兵科都给事中。一年后,任太常少卿,同年,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后任左副都御史。短短一年内,他从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官,变成了从二品的部级官员。当然,得到回报的,不仅是他。东林党人赵南星,退休二十多年后,再度复出,任吏部尚书。东林党人高攀龙,任光禄丞,后升任光禄少卿。东林党人邹元标,任大理寺卿,后任刑部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东林党人孙慎行,升任礼部尚书。东林党人左光斗,升任大理寺少卿,一年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以下还有若干官、若干人,篇幅过长,特此省略。小时候,老师告诉我,个人是渺小的,集体才是伟大的。现在,我相信了。

天启

◆ 明光宗朱常洛,作为明代一位极具特点(短命)的皇帝,他的人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苦大仇深。出生就不受人待见,母亲被冷遇,长大了,书读不上,太子立不了,基本算三不管,吃穿住行级别很低,低到连刺杀他的人,都只是个普通农民,拿着根木棍,就敢往宫里闯。好不容易熬到登基,还要被老婆胁迫。忍了几十年,放纵了一回,身体搞垮了,看医生,遇见了蹩脚庸医,想治病,就去吃仙丹,结果真成仙了。更搞笑的是,许多历史书籍到他这里,大都只讲三大案、郑贵妃、李选侍,基本上没他什么事,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在他死后,为了他的年号问题,大臣们展开了争论,因为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万历死了,八月,他就死了。而他的年号泰昌,还没来得及用。问题来了,如果把万历四十八年(1620)当做泰昌元年,那是不行的,因为直到七月,他爹都还活着。如果把第二年(1621)当做泰昌元年,那也是不行的,因为去年八月,他就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问题终究被解决了。凭借大臣们无比高超的和稀泥技巧,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处理方案隆重出场:万历四十八年(1620)一月到七月,为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为泰昌元年。明年(1621),为天启元年。

◆ 这就是说,在这一年里,前七个月是他爹的,第二年是他儿子的,而他的年份,只有一个月。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他很可怜,几十年来畏畏缩缩,活着没有待遇,死了没有年号。事实上,他人才刚死,就有一堆人在他尸体旁边你死我活,抢儿子抢地方,忙得不亦乐乎。原因很简单,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有人曾对我说,原来,历史很有趣。但我对他说,其实,历史很无趣。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历史没有正恶,只有成败。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吏部尚书、刑部侍郎、大理寺丞,等等,政权落入了东林党的手中。它很强大,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这一现象,史称“众正盈朝”。按照某些史书的传统解释,从此,在东林党人的管理下,朝廷进入了一个公正、无私的阶段,许多贪婪的坏人被赶走,许多善良的好人留下来。对于这种说法,用两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用四个字来评价就是:胡说八道。之前我曾经说过,东林党不是善男信女,现在,我再说一遍。

◆ 天启元年(1621),礼部尚书孙慎行上疏,攻击方从哲。大致意思是说,方从哲和郑贵妃有勾结,而且他还曾经赏赐过李可灼,出事后,只把李可灼赶回了家,没有干掉,罪大恶极,应予严肃处理。这就真是有点儿无聊恶搞了。之前说过,李可灼最初献药,还是方老头赶回去的,后来赏钱那是皇帝同意的。所谓红丸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鬼才知道,稀里糊涂把人干掉,确实不好。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从哲都没错。而且此时东林党掌权,方老头识时务,也不打算待了,准备回家养老去了。可孙部长用自己的语言,完美地解释了“强词夺理”这个词的含义:“(方)从哲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纵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这意思是,你老兄即使没有干掉皇帝的心思,也有干掉皇帝的罪过,即使你退休走人,也躲不过去这事。强词夺理还不算,还要赶尽杀绝:“陛下宜急讨此贼,雪不共之仇!”所谓此贼,不是李可灼,而是内阁首辅,他的顶头上司方从哲。很明显,他很激动。孙部长激动之后,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也激动了,跟着上疏过了把瘾。不搞定方从哲,誓不罢休。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七十多岁的老头,都快走人了,为什么就是揪着不放呢?因为他们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郑贵妃不重要,李选侍不重要,甚至案件本身也不重要。之所以选中方从哲,把整人进行到底,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是浙党。只要打倒了方从哲,借追查案件,就能解决一大批人,将政权牢牢地抓在手中。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不久之后,崔文升被发配南京,李可灼被判流放,而方从哲,也永远地离开了朝廷。明宫三大案就此结束,东林党大获全胜。

叶向高

◆ 局势越来越有利,天启元年(1621)十月,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回来了。这个人就是 叶向高。东林党之中,最勇猛的,是杨涟,最聪明的,就是这位仁兄了。 而他担任的职务,是内阁首辅。作为名闻天下的老滑头,他的到来,标志着东林党进入了全盛时期。

◆ 在历史中,袁应泰是个评价很高的人物,为人清正,为官廉洁,为政精明,只有一个缺点,不会打仗。这就没戏了。他到任后,觉得熊廷弼很严厉,很不近人情,城外有那么多饥民(主要是蒙古人),为什么不放进来呢?就算不能打仗,站在城楼上充数也不错嘛。于是他打开城门,放人入城,亲自招降。一个月后,努尔哈赤率兵进攻,沈阳守将贺世贤拼死抵抗。关键时刻,之前招安的蒙古饥民开始大肆破坏,攻击守军,里应外合之下,沈阳陷落。贺世贤战死,七万守军全军覆没。这一天,是天启元年(1621)三月十二日。

◆ 袁应泰没有时间后悔,因为他只多活了六天。攻陷沈阳后,后金军队立刻整队,赶往下一个目标——辽阳。当年,辽阳的地位,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沈阳,是辽东地区的经济、文化、军事中心,也是辽东的首府。此地历经整修,壕沟围绕,防守严密,还有许多火炮,堪称辽东第一坚城。守了三天。战斗经过比较简单,袁应泰率三万军队出战,被努尔哈赤的六万骑兵击败,退回坚守。城内后金奸细放火破坏,城内大乱,后金军乘虚而入,辽阳陷落。袁应泰看见了城池的陷落,他非常镇定,从容穿好官服,佩带着宝剑,面向南方,自缢而死。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大明将领,却是一个称职的大明官员。辽阳的丢失,标志着局势的彻底崩溃,标志着辽东成为了后金的势力范围,标志着从此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抢哪里,就抢哪里。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所以,不能用的人,也不能不用了。

王化贞

◆ 王化贞,山东诸城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原先是财政部的一名处级干部(主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被调到了辽东广宁(今辽宁北宁)。

◆ 熊廷弼也是牛人,但对于这位同族,他却十分不感冒,不仅因为牛人相轻,更重要的是,此牛非彼牛也。很快,熊大人就发现,这位王巡抚跟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思路。按他自己的想法,应该修筑堡垒,严防死守,同时调集援兵,长期驻守。可是王化贞却认定,应该主动进攻,去消灭努尔哈赤。他还说,只要有六万精兵,他就可以一举荡平。熊廷弼觉得王化贞太疯,王化贞觉得熊廷弼太熊。最后王化贞闭口了,他停止了争论,因为争论没有意义。兵权在我手上,我想干吗就干吗,和你讨论,是给你个面子,你还当真了?一切都按照王化贞的计划进行着,准备粮草,操练士兵,寻找内应,调集外援,忙得不亦乐乎。忙活到一半,努尔哈赤来了。天启二年(1622)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亲率大军,进攻广宁。

第300章 强大,无比强大(2)

三岔河

◆ 正月二十日,努尔哈赤率军进攻第一道防线三岔河,当天即破。第二天,他来到了第二道防线西平堡,发动猛烈攻击,但这一次,他没有如愿。因为西平堡守将罗一贯,是个比较一贯的人。努尔哈赤进攻,打回去,汉奸李永芳劝降,骂回去,整整一天,后金军队毫无进展。王化贞的反应还算快,他立即派出总兵刘渠、祁秉忠以及他的心腹爱将孙得功,分率三路大军,增援西平堡。努尔哈赤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所以明军的救援,早在他意料之中。但在他意料之外的,是明军的战斗力。总兵刘渠、祁秉忠率军出战,两位司令十分勇猛,亲自上阵,竟然打得后金军队连连败退。于是,作为预备队的孙得功上阵了。按照原先的想法,孙得功上来,是为了加强力量,可没想到的是,这位兄弟刚上阵,却当即溃败,惊慌之余,孙大将还高声喊了一嗓子:“兵败了!兵败了!”您都兵败了,那还打什么?后金军随即大举攻击,明军大败,刘渠阵亡,祁秉忠负伤而死,孙得功逃走,所属数万明军全军覆没。现在,在努尔哈赤面前的,是无助、毫无遮挡的西平堡。罗一贯很清楚,他的城池已被团团包围,不会再有援兵,不会再有希望,对于胜利,他已无能为力。但他仍然决定坚守,因为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正月二十二日,努尔哈赤集结所属五万人,发动总攻。罗一贯率三千守军,拼死守城抵抗。双方激战一天,后金军以近二十倍的兵力优势,发起了无数次进攻,却无数次败退,败退在孤独却坚定的罗一贯眼前。明军凭借城堡大量杀伤敌军,后金损失惨重,毫无进展,只得围住城池,停止进攻。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城头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了呐喊,没有了杀声。因为城内的士兵,已经放出了最后一支弓箭,发射了最后一发火炮。在这最后的时刻,罗一贯站在城头,向着京城的方向,行叩拜礼,说出了他的遗言:“臣力竭矣!”随即自刎而死。这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损失空前惨重的一战。据史料记载,和西平堡三千守军一同阵亡的,有近七千名后金军。

◆ 王化贞不是白痴,他很清楚努尔哈赤的实力。在那次谈话中,他之所以告诉熊廷弼,说六万人一举荡平,是因为他已找到了努尔哈赤的弱点。这个弱点,叫做李永芳。李永芳是明朝叛将,算这一带的地头蛇,许多明军将领跟他都有交情,毕竟还是同胞兄弟,所以在王化贞看来,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人。于是,他派出了心腹孙得功,前往敌营,劝降李永芳。几天后,孙得功回报,李永芳深明大义,表示愿意归顺,在进攻时作为内应。王化贞十分高兴。两个月后,孙得功西平堡战败,惊慌之下,大喊“兵败”,导致兵败。是的,你的猜测很正确,孙得功是故意的,他是个叛徒。孙得功去劝降李永芳,却被李永芳劝降。原因很简单,不是什么忠诚、爱国、民族、大同之类的屁话,只是他出价更高。为了招降李永芳,努尔哈赤送了一个孙女,一个驸马(额驸)的头衔,还有无数金银财宝。很明显,王化贞出不起这个价。努尔哈赤从来不做赔本买卖,他得到了极为丰厚的回报。孙得功帮他搞垮了明朝的援军,但这还不够,这位誓把无耻进行到底的败类,决定送一份更大的礼物给努尔哈赤——广宁城。因为自信的王化贞,将城池的防守任务交给了他。

◆ 熊廷弼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是一个慈悲的人,至少不会放过落水狗。当王巡抚痛哭流涕、反复检讨错误时,熊廷弼用一句话表示了他的同情:“六万大军一举荡平?现在如何?”王化贞倒还算认账,关键时刻,也不跟熊廷弼吵,只是提出,现在应派兵,坚守下一道防线——宁远。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判断,可是熊大人得理不饶人,还没完了:“现在这个时候,谁肯帮你守城?晚了!赶紧掩护百姓和士兵入关,就足够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当初不听我的,现在我也不听你的。事情到这份儿上,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作为丧家犬,王化贞没有发言权。于是,战局离开了王化贞的掌控,走上了熊廷弼的轨道。从王化贞到熊廷弼,从掌控到轨道,这是一个有趣的变化。变化的前后有很多不同点,也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错误的。虽然敌情十分紧急,城池空虚,但此时明军主力尚存,若坚定守住,估计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熊先生来了牛脾气,不由分说,宁远也不守了,把辽东的几十万军民全部撤回关(山海关)内,放弃了所有据点。熊大人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做到了无数敌人、无数汉奸、无数叛徒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事实上,他已放弃了整个辽东。自明朝开国以来,稳固统治两百余年的辽东,就这么丢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熊廷弼都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没有道理这样做。但是他做了。我认为,他是为了一口气。当初不听我的话,现在看你怎么办?就是这口气,最后要了他的命。

◆ 率领几十万军民,成功撤退的两位仁兄终于回京了,明朝政府对他们俩的处理,是相当一视同仁的——撤职查办。无论谁对谁错,你们把朝廷在辽东的本钱丢得精光,还有脸回来?这个黑锅你们不背,谁背?当然,最后处理结果还是略有不同, 熊大人因为脾气不好,得罪人多,三年后,即天启五年(1625),就被干掉了。相对而言,王大人由于关系硬,人缘好,又多活了七年,崇祯五年(1632)才正式注销户口。 对于此事,许多史书都说,王化贞死得该,熊廷弼死得冤。前者我同意,后者,我保留意见。事实上,直到王化贞逃走后的第三天,努尔哈赤才向广宁进发。他没有想到,明军竟然真的不战而逃,而此时以他的兵力,并不足以占据辽东。然而当他到达广宁,接受孙得功投降之时,才发现,整个辽东,已经没有敌人。因为慷慨的熊蛮子,已把这片广阔的土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白给的东西不能不要。于是在大肆抢掠之后,他率军向新的目标前进——山海关。

第301章 强大,无比强大(3)

◆ 可是走到半路,他发现自己的算盘打错了。因为熊蛮子交给他的,不是辽东,而是一个空白的辽东。为保证不让敌人抢走一粒粮,熊先生干得相当彻底,房子烧掉,水井埋掉,百姓撤走,基本上保证了千里无鸡鸣,万里无人烟。要这么玩,努尔哈赤先生就不干了。他辛苦奔波,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抢东西,您把东西都搬走了,我还去干吗?而且从广宁到山海关,几百里路空无一人,很多坚固的据点都无人看守,别说抢劫,连打仗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当军队行进到一个明军据点附近时,努尔哈赤决定:无论这些地方有多广袤,无论这些据点有多重要,都不要了,撤退。努尔哈赤离开了这里,踏上了归途,但他不会想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四年之后,他将再次回到这里,并为争夺这个他曾轻易放弃的小地方,失去所有的一切。这个他半途折返的地点,叫做宁远。

◆ 光守山海关是不够的,因为一旦山海关被攻破,京城就将毫无防卫,唾手可得。虽说山海关沿线很坚固、很结实,但毕竟是砖墙,不是高压电网,如果努尔哈赤玩一根筋,拼死往城墙上堆人,就是用嘴啃,估计也啃穿了。在这一点上,王在晋的看法是正确的。但这也是他唯一正确的地方,除此之外,都是胡闹。哪里胡闹,我就不说了,等一会儿有人说。总之,如按此方案执行,山海关破矣,京城丢矣,大明亡矣。对于这一结果,王在晋不知道,天启自然也不知道,而更多的人,是知道了也不说。就在一切几乎无可挽回的时候,一封群众来信,彻底改变了这个悲惨的命运。这封信是王在晋的部下写的,并通过朝廷渠道,直接送到了叶向高的手中,文章的主题思想只有一条:王在晋的方案是错误的。这下叶大人头疼了,他干政治是老手,干军事却是菜鸟,想来想去,这个主意拿不了,于是他跑去找皇帝。可是皇帝大人除了做木匠是把好手,其他基本都是抓瞎,他也吃不准。于是,他又去找了另一个人。惊天动地,力挽狂澜,由此开始。“夫攻不足者守有余,度彼之才,恢复固未易言,令专任之,犹足以慎固封守。”这句话,来自于一个人的传记。这句话的大致意思是:以此人的才能,恢复失去的江山,未必容易,但如果信任他,将权力交给他,稳定固守现有的国土,是可以的。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评价。因为这句话,出于《明史》。说这句话的人,是清代的史官。综合以上几点,我们可以认定,在清代,这是一句相当反动的话。它的隐含意思是:如果此人一直在任,大清是无法取得天下的。在清朝统治下,捧着清朝饭碗,说这样的话,是要掉脑袋的。可是他们说了,他们不但说了,还写了下来,并且流传千古,却没有一个人,因此受到任何惩罚。因为他们所说的,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清朝统治者无法否认的事实。与此同时,他们还用一种十分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对此人的崇敬。在长达二百二十卷、记载近千人事迹的《明史》传记中,无数为后人熟知的英雄人物,都要和别人挤成一团。而在这个人的传记里,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子孙。这个人不是徐达,徐达的传记里,有常遇春。不是刘伯温,刘伯温的传记里,有宋濂、叶琛、章溢。不是王守仁,王守仁的传记里,还搭配了他的门人冀元亨。也不是张居正,张大人和他的老师徐阶、老对头高拱在一个传记里。当然,更不是袁崇焕,袁将军住得相当挤,他的传记里,还有十个人。这个人是孙承宗。明末最伟大的战略家,努尔哈赤父子的克星,京城的保卫者,皇帝的老师,忠贞的爱国者。举世无双,独一无二。在获得上述头衔之前,他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一个讨生活的教师,一个十六年都没有考上举人的落魄秀才。

第302章 天才的敌手(1)

孙承宗

◆ 万历四十二年(1614),孙承宗调任詹事府谕德。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它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从此,孙承宗成为了太子朱常洛的老师,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是无比光明的未来。光明了一个月。万历四十八年(1620),即位仅一个月的明光宗朱常洛去世。但对于孙承宗而言,这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学生——朱由校。教完了爹再教儿子,真可谓是诲人不倦。天启皇帝朱由校这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就好做个木工,所以除木匠师傅外,他对其他老师极不感冒。但孙承宗是唯一的例外。由于孙老师长期从事儿童(私塾)教育,对于木头型、愚笨型、死不用功型的小孩,一向都有点儿办法,所以几堂课教下来,皇帝陛下立即喜欢上了孙老师,他从没有叫过孙承宗的名字,而代以一个固定的称谓,“吾师”。这个称呼,皇帝陛下叫了整整七年,直到去世为止。他始终保持对孙老师的信任,无论何人,以何种方式挑拨、中伤,都无济于事。我说的这个“何人”,是指魏忠贤。正因为关系紧、后台硬,孙老师在仕途上走得很快,近似于飞。一年时间,他就从五品小官,升任兵部尚书,进入内阁成为东阁大学士。所以,当那封打小报告的信送上来后,天启才会找到孙承宗,征询他的意见。可孙承宗同志的回答,却出乎皇帝的意料:“我也不知如何决断。”幸好后面还有一句:“让我去看看吧。”天启二年(1622),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孙承宗来到山海关。孙承宗并不了解王在晋,但到山海关和八里铺转了一圈后,他对王大人便有了一个直观且清晰的判断——这人是个白痴。他随即找来了王在晋,开始了一段在历史上极其有名的谈话。在谈话的开头,气氛是和谐的,孙承宗的语气非常客气:“你的新城建成之后,是要把旧城的四万军队拉过来驻守吗?”王在晋本以为孙大人是来找麻烦的,没想到如此友善,当即回答:“不是的,我打算再调集四万人来守城。”但王大人并不知道,孙先生是当过老师的人,对笨人从不一棍子打死,总是慢慢地折腾:“照你这么说,方圆八里之内,就有八万守军了,是吗?”王大人还没回过味来,高兴地答应了一声:“是的,没错啊。”于是,孙老师算账的时候到了:“只有八里,竟然有八万守军?你把新城修在旧城前面,那旧城前面的地雷、绊马坑,你打算让我们自己人去吗?!”“新城离旧城这么近,如果新城守得住,还要旧城干什么?!”“如果新城守不住,四万守军败退到旧城城下,你是准备开门让他们进来,还是闭关守城,看着他们死绝?!”王大人估计被打蒙了,半天没言语,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当然不能开门,但可以让他们从关外的三道关进来。此外,我还在山上建好了三座军寨,接应败退的部队。”这么蠢的孩子,估计孙老师还没见过,所以他真的发火了:“仗还没打,你就准备接应败军?不是让他们打败仗吗?而且我军可以进入军寨,敌军就不能进吗?现在局势如此危急,不想着恢复国土,只想着躲在关内,京城永无宁日!”王同学彻底无语了。事实证明,孙老师是对的,如果新关被攻破,旧关必定难保,因两地只隔八里,逃兵无路可逃,只能往关里跑,到时逃兵当先锋,努尔哈赤当后队,不用打,靠挤,就能把门挤破。这充分说明,想出此计划的王在晋,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但聪明的孙老师,似乎也不是什么善类,他没有帮助迟钝生王在晋的耐心,当即给他的另一个学生——皇帝陛下写了封信,直接把王经略调往南京养老去了。赶走王在晋后,孙承宗想起了那封信,便向身边人吩咐了这样一件事:“把那个写信批驳王在晋的人叫来。”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个打上级小报告的人,他与此人彻夜长谈,一见如故,感佩于这个人的才华、勇气和资质。这是无争议的民族英雄孙承宗,与有争议的民族英雄袁崇焕的第一次见面。孙承宗非常欣赏袁崇焕。他坚信,这是一个必将震撼天下的人物,虽然当时的袁先生,只不过是个正五品兵备佥事。事实上,王在晋并不是袁崇焕的敌人,相反,他一直很喜欢袁崇焕,还对其信任有加,但袁崇焕仍然打了他的小报告,且毫不犹豫。对于这个疑问,袁崇焕的回答十分简单:“因为他的判断是错的,八里铺不能守住山海关。”于是孙承宗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认为,应该选择哪里?”袁崇焕回答,只有一个选择。然后,他的手指向了那个唯一的地点——宁远。

第303章 天才的敌手(2)

◆ 十七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天启二年(1622),孙承宗已经六十岁了。他很清楚,虽然他熟悉战争、精通战争,有着挽救危局的能力,但他毕竟老了。为了大明江山,为了百姓的安宁,为了报国的理想,做了一辈子老师的孙承宗决定,收下最后一个学生,并把自己的谋略、战法、无畏的信念,以及永不放弃希望的勇气,全部传授给他。他很欣慰,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袁崇焕。

袁崇焕

◆ 在这几年中,袁崇焕除学习外,主要的工作是修建宁远城,加强防御。然而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后金军以骑兵为主,擅长奔袭,行动迅猛,抢了就能跑。而明军以步兵为主,骑兵质量又不行,打到后来,只能坚守城池,基本上是敌进我退,敌退我不追。这么下去,到哪儿才是个头?是的,防守是不够的,仅凭城池、步兵坚守,是远远不够的。彻底战胜敌人强大骑兵的唯一方式,就是建立一支同样强大的骑兵。所以,在孙老师的帮助下,他开始召集难民,仔细挑选,进行严格训练,只有最勇猛精锐、最苦大仇深的士兵,才有参加这支军队的资格。同时,他饲养优良马匹,大量制造明朝最先进的火器三眼神铳,配发到每个人的手中,并反复操练骑兵战法,冲刺砍杀,一丝不苟。因为他所需要的,是这样一支军队:无论面临绝境,或是深陷重围,这支军队都能够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投降。他成功了。他最终训练出了一支这样的军队,一支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终其一生,直至明朝灭亡,也未能彻底战胜的军队。在历史上,这支军队的名字,叫做关宁铁骑。袁崇焕的成长,远远超出了孙承宗的预料,无论是练兵、防守、战术,都已无懈可击。虽然此时,他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对这个学生,孙老师十分满意。但他终究还是发现了袁崇焕的一个缺点,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缺点,从一件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上。

◆ 天启三年(1623),辽东巡抚阎鸣泰接到举报,说副总兵杜应魁冒领军饷。要换在平时,这也不算是个事,但孙老师刚刚整顿过,有人竟然敢顶风作案,必须要严查。于是他派出袁崇焕前去核实此事。袁崇焕很负责任,到地方后不眠不休,开始查账清人数。一算下来,没错,杜总兵确实贪污了,叫来谈话,杜总兵也认了。按规定,袁特派员的职责到此结束,就该回去报告情况了。可是袁大人似乎太过积极,谈话刚刚结束,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当场就把杜总兵给砍了。被砍的时候,杜总兵还在作痛哭流涕忏悔状。事发太过突然,在场的人都傻了,等大家回过味来,杜总兵某些部下已经操家伙,准备奔着袁大人去了。毕竟是朝廷命官,你又不是直属长官,啥命令没有,到地方就把人给砍了,算是怎么回事?好在杜总兵只是副总兵,一把手还在,好说歹说,才把群众情绪安抚下去,袁特派员这才安然返回。返回之后的第一个待遇,是孙承宗的一顿臭骂:“杀人之前,竟然不请示!杀人之后,竟然不通报!士兵差点儿哗变,你也不报告!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杀了什么人!以何理由要杀他?”“据说你杀人的时候,只说是奉了上级的命令,如果你凭上级的命令就可以杀人,那还要上方宝剑(皇帝特批孙承宗一柄)干什么?!”袁崇焕没有吱声。就事情本身而言,并不大,却相当恶劣。既不是直系领导,又没有上方宝剑,竟敢擅自杀人,实在太过嚣张。但此刻人才难得,为了这么个事,把袁崇焕给办了,似乎也不现实,于是孙承宗把这件事压了下去,他希望袁崇焕能从中吸取教训:意气用事,胡乱杀人,是绝对错误的。事后证明,袁崇焕确实吸取了教训。当然,他的认识和孙老师的有所不同:不是领导,没有上方宝剑,擅自杀人,是不对的。那么是领导,有了上方宝剑,再擅自杀人,就应该是对的。从某个角度讲,他这一辈子,就栽在这个认识上。

◆ 事实上,此时辽东的形势相当的好,宁远以及附近的松山、中前所、中后所等据点已经连成了一片,著名的关宁防线(山海关—宁远)初步建成,驻守明军已达十一万人,粮食可以供应三年以上,关外两百多公里土地重新落入明朝手中。

祖大寿

◆ 当时的懒散游击将军,后来的辽东名将祖大寿,是一个很有名的人,有名到连在他家干活的仆人祖宽都进了明史列传,然而,这位名人本人的列传,却在《清史稿》里,因为他最终还是换了老板。但奇怪的是,和有同样遭遇的吴某某、尚某某、耿某某比起来,他的名声相当好,说他是汉奸的人,似乎也不多。原因在于,他已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 祖大寿,字复宇,辽东宁远人,生在宁远,长在宁远,参军还在宁远。此人脾气暴躁,品性凶狠,好持刀砍人,并凭借多年砍人之业绩,升官当上了游击,熊廷弼在的时候很赏识他。后来熊廷弼走了,王化贞来了,也很赏识他,并且任命他为中军游击,镇守广宁城。再后来,孙得功叛乱,王化贞逃跑了,关键时刻,祖大寿二话不说,也跑了。但他并没有跑回去,而是率领军队跑到了觉华岛继续坚守。坚守原则,却不吃眼前亏。从后来十几年中他干过的那些事来看,这是他贯彻始终的人生哲学。对一个在阎王殿参观过好几次的人而言,袁崇焕这种进士出身,连仗都没打过的人,竟然还敢跑来抖威风,是纯粹的找抽,不骂是不行的。这场对骂的过程并不清楚,但结果是明确的。袁大人虽然没当过兵,脾气却比当兵的更坏,正如他的那句名言:“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却是一个将首!”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祖大寿认输了。从此,他成为了袁崇焕的忠实部下、大明的优秀将领、后金骑兵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祖大寿,袁崇焕的第一个助手。

◆ 其实祖大寿这个名字,是很讨巧的,因为用当地口音,不留神就会读成祖大舅。为了不至于乱辈分,无论上级下属,都只是称其职务,而不呼其姓名。只有一个人,由始至终、坚定不移地称其为大舅,原因很简单, 祖大寿确实是他的大舅。这个人名叫吴三桂。 当时的吴三桂不过十一二岁,尚未成年,既然未成年,就不多说了。事实上,在当年,他的父亲吴襄,是一个比他重要得多的人物。吴襄,辽宁绥中人,祖籍江苏高邮,武举人。其实按史料的说法,吴襄先生的祖上,本来是买卖人,从江苏跑到辽东,是来做生意的。可是到他这辈,估计是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了,于是一咬牙,去考了武举,从此参加军队,迈上丘八的道路。由于吴先生素质高,有文化(至少识字吧),和兵营里的那些傻大粗不一样,祖大寿对其比较赏识,刻意提拔,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吴襄没有辜负祖大寿的信任,在此后十余年的战斗中,他和他的儿子,将成为大明依靠的支柱。吴襄,袁崇焕的第二个助手。在逃到宁远之前,吴襄和祖大寿是王化贞的下属,在王化贞到来之前,他们是毛文龙的下属。现在看来,毛文龙似乎并不有名,也不重要,但在当时,他是个非常有名,且极其重要的人,至少比袁崇焕要重要得多。天启初年(约1621)的袁崇焕,是宁前道,毛文龙,是皮岛总兵。准确地说,袁崇焕,是宁前地区镇守者,朝廷四品文官。而毛文龙,是左都督、朝廷一品武官、平辽将军、上方宝剑的持有者、辽东地区最高级别军事指挥官。换句话说,毛总兵比袁大人要大好几级。与毛文龙相比,袁崇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双方根本就不在同一档次上。

第304章 天才的敌手(3)

毛文龙 ,袁崇焕的第三个帮助者,现在的上级、未来的敌人。

第305章 天才的敌手(4)

满桂 ,袁崇焕的第四个帮助者,三年后的共经生死的战友,七年后置于死地的对手。

赵率教 ,陕西人,此人当官很早,万历中期就已经是参将了,履历平平,战功平平,资质平平,什么都平平。表现一般不说,后来还吃了官司,工作都没了,后来也拜杨镐先生的福,武将死得太多没人补,他就自告奋勇,去补了缺,在袁应泰的手下,混了个副总兵。可是他的运气很不好,刚去没多久,辽阳就丢了,袁应泰自杀,他跑了。情急之下,他投奔了王化贞,一年后,广宁失陷,王化贞跑了,他也跑了。再后来,王在晋来了,他又投奔了王在晋。由于几年之中,他到了好几个地方,到哪儿,哪儿就倒霉。而且他既无责任心,遇事就跑,遇麻烦就溜。至此,他终于成为了明军之中有口皆碑的典型人物——当然,反面典型。

◆ 赵率教率领着他的家丁,三十八人,向前屯进发,去收复失地。这是一个有明显自杀迹象的举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赵率教疯了。

◆ 几个月后,孙承宗来到了这个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据点,却看见了广阔的农田、房屋,以及手持武器、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得知此前这里只有三十八人后,他找来了赵率教,问他一个问题:“现在这里有多少人?”赵率教回答:“民六万有余,士兵上万人。”从三十八人到六万,面对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孙承宗十分激动。他老人家原本是坐着马车来的,由于过于激动,当即把车送给了赵率教,自己骑马回去了。从此,他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就赵率教同志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个知道羞耻的人,知耻近乎勇。在经历了无数犹豫、困顿后,他开始用行动,去证明自己的勇气。

◆ 赵率教,袁崇焕的第五个帮助者

第306章 一个监狱看守(1)

◆ 天启元年(1621),孙承宗刚到辽东的时候,他所拥有的,只是山海关以及关外的八里地。天启五年(1625),孙承宗巩固了山海关,收复了宁远,以及周边几百里土地。在收复宁远之后,孙承宗决定再进一步,占据另一个城市——锦州。他认定,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点。但努尔哈赤似乎不这么看,锦州嘛,又小又穷,派兵守还要费粮食,谁要谁就拿去。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孙承宗得到了锦州。事后证明,自明朝军队进入锦州的那一刻起,努尔哈赤的悲惨命运便已注定。因为至此,孙承宗终于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杰作——关锦防线。所谓关锦防线,是指由山海关—宁远—锦州组成的防御体系。该防线全长四百余里,深入后金区域,沿线均有明朝堡垒、据点,极为坚固。历史告诉我们,再坚固的防线,也有被攻陷的一天。历史还告诉我们,凡事总有例外,比如这条防线。事实上,直到明朝灭亡,它也未被突破。此后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后金军队用手刨,用嘴啃,用牙咬,都毫无效果,还搭上了努尔哈赤先生的一条老命。

这就是孙承宗的伟大成就,短短几年之间,他修建了若干据点,收复了若干失地,提拔了若干将领,训养了若干士兵。现在,在他手中的,是一条坚不可破的防线,一支精锐无比的军队,一群天赋异禀的卓越将领。 但对于这一切,努尔哈赤并不清楚,至少不十分清楚。祖大寿、吴襄、满桂、赵率教、毛文龙以及袁崇焕,对努尔哈赤而言,这些名字毫无意义。自万历四十六年(1618)起兵以来,明朝能打的将领,他都打了,杨镐、刘綎、杜松、王化贞、袁应泰,全都是手下败将,无一例外。在他看来,新来的这拨人的下场估计也差不多。但他终将失败,败在这几个无名小卒的手中,并永远失去翻盘的机会。

◆ 在后金的军队中,最优秀的将领无疑是努尔哈赤,但正如孙承宗一样,他的属下,也有很多相当厉害的猛人。而在这些猛人里,最猛的,就是八大贝勒。

◆ 所谓 八大贝勒 ,分别是指 代善、阿敏、莽尔古泰、皇太极、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济尔哈朗。 在这八个人里,按照军功和资历,前四个大猛,故称四大贝勒,后四个小猛,故称四小贝勒。其中最有名的,无疑是两个人,皇太极、多尔衮。但最能打仗的,是三个人,除皇太极和多尔衮外,还有一个代善。

东林党毁灭

◆ 天启五年(1625)十月的那一天,东林党,被毁灭了

◆ 关于东林党的覆灭,许多史书上的说法比较类似:一群有道德的君子,在无比黑暗的政治斗争中,输给了一群毫无道德的小人,最终失败。我认为,这个说法,那是相当的胡扯。事实上,应该是一群精明的人,在无比黑暗的政治斗争中,输给了另一群更为精明的人,最终失败。许多年来,东林党的失败之所以很难说清楚,是由于东林党的成功没说清楚。而东林党的成功之所以没说清楚,是由于这个问题很难说清楚。这不是顺口溜。其实一直以来,在东林党的兴亡之中,都隐藏着一些不足为人道的玄机,很多人不知道,知道的人不说。凑巧的是,我是一个比较较真的人,对于某些很难说清楚的问题、不足为人道的玄机,有着很难说清楚、不足为人道的兴趣。于是,在查阅分析了许多史籍资料后,我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东林党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强大,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过于强大。

◆ 东林党掌控朝廷的真正原因在于,他们打败了朝廷中所有的对手,具体说,是齐、楚、浙三党。

第307章 一个监狱看守(2)

汪文言

◆ 万历末年,一个人来到了京城,不久之后,在极偶然的情况下,他加入了其中一方。他加入的是东林党,于是,三党被整死了。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然而,正是这个小人物的到来,打破了几十年的僵局,这个人名叫汪文言。如果你不了解这个人,那是正常的,如果你了解,那是不正常的。甚至很多熟读明清历史的人,也只知道这个名字,而不清楚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东西。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事实上,为查这位仁兄的生平,我吃了很大苦头,翻了很多书,还专门去查了历史文献检索,竟然都没能摸清他的底。在几乎所有的史籍中,对于此人的描述都是只言片语,应该说,这是个奇怪的现象。对于一个在历史上有一定知名度的人而言,介绍如此之少,是很不正常的,但从某个角度讲,又是很正常的。因为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往往喜欢隐藏于幕后。

◆ 汪文言,安徽人,不是进士,也不是举人,甚至不是秀才,他没有进过考场,没有当过官,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对于这位老百姓,后世曾有一个评价:以布衣之身,操控天下。汪布衣小时候的情况如何不太清楚,从目前的材料看,是个很能混的人,他虽然不考科举,却还是当上了公务员——县吏。事实上,明代的公务员,并非都是政府官员,它分为两种:官与吏。参加科举考试,考入政府成为公务员的,是官员,就算层次最低、底子最差的举人(比如海瑞),至少也能混个县教育局局长。可问题在于,明朝的官员编制是很少的,按规定,一个县里有品级、吃皇粮的,只有知县(县长)、县丞(县办公室主任)几个人而已。而没有品级,也吃皇粮的,比如教谕(教育局长)、驿丞(县招待所所长),大都由举人担任,人数也不多。在一个县里,只有以上人员算是国家公务员,换句话说,他们是领国家工资的。然而,一个县只靠这些人是不行的,县长大人日理万机,无论如何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手下还要有跑腿的、偷奸耍滑的、老实办事的、端茶倒水的。这些被找来干活的人,就叫吏。吏没有官职、没有编制,国家也不给他们发工资,所有收入和办公费用都由县里解决,换句话说,这帮人国家是不管的。虽然国家不管,没有正式身份,也不给钱,但这份职业还是相当热门。每年都有无数热血青年前来报考,没关系还当不上,也着实吸引了许多杰出人才,比如阳谷县的都头武松同志,就是其中的优秀榜样。这是因为在吏的手中,掌握着一件最为重要的东西——权力。一般说来,县太爷都是上级派下来的,没有根基,也没有班底。而吏大都是地头蛇,熟悉业务,有权在手,熟门熟路,擅长贪污受贿、黑吃黑,除去个把像海瑞那种软硬不吃的极品知县外,谁都拿这帮编外公务员没办法。汪文言,就是编外公务员中,最狡猾、最会来事、最杰出的代表人物。汪文言的官场生涯,是从监狱开始的,那时候,他是监狱的看守。作为一名优秀的看守,他忠实履行了守护监狱、训斥犯人、收取贿赂、拿黑钱的职责。由于业务干得相当不错,在上级(收过钱的)和同僚(都是同伙)的一致推荐下,他进入了县衙,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开展自己的光辉事业。值得表扬的是,此人虽然长期和流氓地痞打交道,不光彩的事情也没少干,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经常仗义疏财,接济朋友。但凡认识他的,就算走投无路,只要找上门来,他都能帮人一把,江湖朋友纷纷前来蹭饭,被誉为当代宋江。就这样,汪文言的名头越来越响,关系越来越野,越来越能办事,连知县搞不定的事情,都要找他帮忙。家里跟宋江一样,经常宾客盈门,什么人都有,既有晁盖之类的江洋大盗,又有李逵之流的亡命之徒,上门的礼仪也差不多,总是“叩头就拜”,酒足饭饱拿钱之后,就甘心做小弟,四处传扬汪先生的优秀品格。在无数志愿宣传员的帮助下,汪先生逐渐威名远播,终于打出县城,走向全省,波及全国。

◆ 但无论如何,他依然只是一个县衙的小人物,直到有一天,他的名声传到了一个人的耳中。这个人叫于玉立,时任刑部员外郎。这位于员外郎官职不算太高,但想法不低,经常四处串门拉关系,他听说汪文言的名声后,便主动找上门去,特聘汪先生到京城,发挥特长,为他打探消息。汪先生岂是县中物,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准备到京城大展拳脚。可几个月下来,汪文言发现,自己县里那套,在京城根本混不开。因为汪先生一无学历,二无来历,档次太低,压根儿就没人答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出钱,去捐了个监生,不知是找了谁的门路,还混进了太学。这可就真了不得了,汪先生当即拿出当年跑江湖的手段,上下打点,左右逢源。短短几月,上至六部官员,下到穷学生,他都混熟了,没混熟的,也混个脸熟。一时之间,汪文言从县里的风云人物,变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但这位风云人物,依然还是个小人物。因为真正掌控这个国家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是不会答理他的,无论是东林党的君子,还是三党的小人,都看不上这位江湖人士。但他终究找到了一位可靠的朋友,并在他的帮助下,成功进入了这片禁区。这位不计较出身的朋友,名叫王安。要论出身,在朝廷里比汪文言还低的,估计也只有太监了,所以这两人交流起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当时的王安,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虽说是太子朱常洛的贴身太监,可这位太子也不吃香,要什么没什么,老爹万历又不待见,所以王安同志混得相当不行,没人去答理他。但汪文言恰恰相反,鞍前马后帮他办事,要钱给钱,要东西给东西,除了女人,什么都给了。王安很喜欢汪文言。当然,汪文言先生不是人道主义者,也不是慈善家,他之所以结交王安,只是想赌一把。一年后,他赌赢了。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的那个夜晚,当杨涟秘密找到王安,通报老头子即将走人的消息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汪文言。杨涟说,皇上已经不行了,太子应立即入宫继位,以防有变。王安说,目前情形不明,没有皇上的谕令,如果擅自入宫,凶多吉少。杨涟说,皇上已经昏迷,不会再有谕令,时间紧急,绝不能再等!王安说,事关重大,再等等。僵持不下时,汪文言用自己几十年宦海沉浮的经验,作出了一个判断。他对王安说:杨御史是对的,不能再等待,必须立即入宫。一直以来,王安对汪文言都极为信任,于是他同意了,并带领朱常洛,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了皇宫,成功即位。这件事不但加深了王安对汪文言的信任,还让东林党人第一次认清了这个编外公务员、江湖混混的实力。继杨涟之后,东林党的几位领导,大学士刘一璟、韩爌,尚书周嘉谟,御史左光斗等人,都和汪文言拉上了关系。就这样,汪文言加深了与东林党的联系,并最终成为了东林党的一员——瞎子都看得出,新皇帝要即位了,东林党要发达了。

◆ 但当他真正踏入政治中枢的时候,才发现,局势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乐观。当时明光宗已经去世,虽说新皇帝也是东林党捧上去的,但三党势力依然很大,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浙党、以山东人给事中亓诗教为首的齐党,和以湖广人官应震、吴亮嗣为首的楚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党的核心是浙党,此党的创始人是前任首辅沈一贯,一贯善于拉帮结派。后来的接班人、现任首辅方从哲充分发扬了这一精神,几十年下来,朝廷内外,浙党遍布。齐党和楚党也不简单,这两个党派的创始人和成员基本上都是言官,不是给事中,就是御史,看上去级别不高,能量却不小,类似于今天的媒体舆论,动不动就上疏弹劾,兴风作浪。三党分工配合,通力协作,极不好惹,东林党虽有皇帝在手,明里暗里斗过几次,也没能搞定。关键时刻,汪文言出场了。在仔细分析了敌我形势后,汪文言判定,以目前东林党的实力,就算和对方死拼,也只能死,没得拼。而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东林党的这帮大爷都是进士出身,个个都牛得不行,进了朝廷就人五人六,谁都瞧不上谁,看你不顺眼也不客套,恨不得操板砖上去就拍。汪文言认为,这是不对的,为了适应新的斗争形势,必须转变观念。由于汪先生之前在基层工作,从端茶倒水提包拍马开始,一直相当低调,相当能忍,所以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会来事,朋友和敌人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秉持着这一理念,他拟订了一个计划,并开始寻找一个恰当的人选。很快,他就找到了这个人——梅之焕。梅之焕,字彬父,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选为庶吉士。后任吏科给事中。此人出身名门,文武双全,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朝廷阅兵,他骑匹马,没打招呼,稀里糊涂就跑了进去,又稀里糊涂地要走。阅兵的人不干,告诉他,你要不露一手,今天就别想走。梅之焕二话不说,拿起弓就射,九发九中。射完啥也不说,摆了个特别酷的动作,就走人了(长揖上马而去)。除上述优点外,这人还特有正义感,东厂坑人,他就骂东厂,沈一贯结党,他就骂沈一贯,是个相当强硬的人。但汪文言之所以找到这位仁兄,不是因为他会射箭、很正直,而是因为他的籍贯。梅之焕,是湖广人,具体地说,是湖北麻城人。明代官场里,最重要的两大关系,就是师生、老乡。一个地方出来的,都到京城来混饭吃,老乡关系一攀,就是兄弟了。所以自打进入朝廷,梅之焕认识的,大都是楚党成员。可这人偏偏是个东林党。有着坚定的东林党背景,又与楚党有着密切的联系,很好,这正是那个计划所需要的人。汪文言认为,遇到敌人,直接硬干是不对的,在操起板砖之前,应该先让他自己绊一跤。三党是不好下手的,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把三党变成两党,就好下手了。在仔细衡量利弊后,他选择了楚党。因为在不久之前,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虽然张居正大人已经死去多年,却依然被人怀念,于是朝中有人提议,要把这位大人从坟里再掘出来,修理一顿。这个建议的提出,充分说明朝廷里有一大帮吃饱了没事干,且心理极其阴暗变态的王八蛋。按说是没什么人理的,可不巧的是,提议的人,是浙党的成员。这下就热闹了,许多东林党人闻讯后,纷纷赶来骂仗,痛斥三党,支持张居正。说句实话,当年反对张居正的时候,东林党也没少掺和,之所以跑来伸张正义,无非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提议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是三党提出的,就是错的,对人不对事,不必当真。梅之焕也进来插了句话,且相当不客气:“如果江陵(指张居正)还在,你们这些无耻小人还敢这样吗?”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连上疏,表示同意,但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是,支持他的人,并不是东林党,而是官应震。官应震,是楚党的首领,他之所以支持梅之焕,除了两人是老乡,关系不错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死去的张居正先生是湖广人。这件事情让汪文言认识到,所谓三党,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动动手脚,就能将其彻底摧毁。所以,他找到了梅之焕,拉拢了官应震,开始搞小动作。至于他搞了什么小动作,我确实很想讲讲,可惜史书没写,我也不知道,只好省略,反正结论是三党被搞垮了。此后的事情,我此前已经讲过了,方从哲被迫退休,东林党人全面掌权,杨涟升任左副都御史,赵南星任吏部尚书,高攀龙任光禄丞,邹元标任左都御史等。之所以让你再看一遍,是要告诉你,在这几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是一个沉默的男人。

皇帝的儿子和老婆

◆ 我相信,明代皇宫坐月子的水平就算比不上今天,也差不到哪儿去,搞出这么个百分百死亡率,要归功于魏忠贤同志的艰苦努力。

◆ 除了皇帝的儿子外,皇帝的老婆也没能保住。比如裕妃,原本很受皇帝宠信,但由于怀了孕,魏忠贤决定整整她,联合客氏,把她发配到冷宫。更恶劣的是,他还调走了裕妃身边的宫女,让她单独在宫里进行生存训练,连水都没给,最后终于死于饥渴。此外,慧妃、容妃,甚至皇后,只要是得皇帝宠幸的、能生儿子的,全部都挨过整。魏忠贤的努力,最终换来了胜利的成果:登基六年的天启皇帝,虽然竭尽全力,身心健康,依然毫无收获。魏忠贤的动机很简单,他并不想当皇帝,只是害怕生出了太子,长大后比他爹聪明,不受自己控制,就不好混了。这个算盘没有打错,毕竟皇帝大人才二十二岁,还有很多时间,先享个十几年的福,再让他生儿子也不迟。更何况从大臣到太监,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即使新皇帝即位,也是自己说了算,世间已没有敌人了。天启六年(1626),情况大抵如此。但事实上,这两个假设都是错误的,首先,皇帝大人今年确实只有二十二岁,不过历史记载,他临终时,也只有二十三岁。

◆ 天启七年(1627)八月,天启皇帝病危。病危,自然不是勤于政务,估计是做木匠太过操劳,也算是倒在了工作岗位上。魏忠贤很伤心,真的很伤心,他很明白,如果皇帝大人就此挂掉,以后就难办了。拜自己所赐,皇帝的几个儿子都被干掉了,所以垂帘听政、欺负小孩之类的把戏没法玩了,而唯一的皇位继承者,将是天启皇帝的弟弟。明光宗虽然只当了一个月皇帝,但生儿子的能力却相当了得,足足有七个。不过很可惜,七个儿子活到现在的,只剩两个,一个是天启皇帝朱由校。而另一个,是信王朱由检,当时十七岁,他后来的称呼,叫做崇祯。

◆ 他找到客氏,经过仔细商议,决定从宫外找几个孕妇进宫当宫女,等皇帝走人,就搞个狸猫换太子,说是皇帝的遗腹子,反正宫里的事是他说了算,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为万无一失,他还找到了张皇后,托人告诉她:我找好了孕妇,等到那个谁死了,就生下来直接当你的儿子,接着做皇帝,你挂个名就能当太后,不用受累。这是文明的说法,流氓的讲法自然也有,比如宫里的事我管,你要不听话,皇帝死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皇后回答:如听从你的话,必死,不听你的话,也必死,同样是死,还不如不听,死后可以见祖宗在天之灵!说完,她就跑去找皇帝,报告此事。按常理,这种事情,只要让皇帝知道了,是必定完蛋的。然而,当皇后见到奄奄一息的皇帝,对他说出这件事时,皇帝陛下却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魏忠贤并不怕皇后打小报告,在发出威胁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皇帝,本着对社稷人民负责的态度,准备给皇后贡献一个儿子,以保证后继有人。皇帝非常高兴。这很正常,皇帝大人智商本不好使,加上病得稀里糊涂,脑袋也就只剩一团糨糊了。所以魏忠贤相信,自己的目的一定能够实现。但他终究还是犯了一个错误,和当年东林党人一样的错误:低估女人。今天的张皇后,就是当年的客氏,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但有心眼,而且很有耐心,经过和皇帝长达几个时辰的长谈,她终于让这个人相信,传位给弟弟,才是最好的选择。很快,住在信王府里的朱由检得到消息:皇帝要召见他。在当时的朝廷里,朱由检这个名字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朱由检,生于万历三十八年,自打出生以来,一直悄无声息,和什么梃击、红丸、移宫、三党、东林党、六君子,统统没有关系。他一直很低调,从不发表意见,当然,也没人征求他的意见。但他是个明白人,至少他明白,此时此刻召他觐见,是个什么意思。就快断气的皇帝哥哥没有丝毫客套,一见面就拉住了弟弟的手,说了这样一句话:“来,吾弟当为尧舜。”尧舜是什么人,大家应该知道。朱由检惊呆了,像这种事,多少要开个会,大家探讨探讨,现在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突然收这么大份礼,怎么好意思呢?而且他一贯知道,自己的这位哥哥比较迟钝,没准儿是魏忠贤设的圈套,所以,他随即作出了答复:“臣死罪!”意思是:我不敢答应。这一天,是天启七年(1627)八月十一日。皇帝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决心把自己的皇位传给眼前的这个人,但这一切,眼前的人并不知道,只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非常危险,绝不能答应。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在这关键时刻,一个人从屏风后面站了出来,打破了僵局,并粉碎了魏忠贤的梦想。张皇后对跪在地上的朱由检说,事情紧急,不可推辞。朱由检顿时明白,这件事情是靠谱的,他马上答应了。八月二十二日,足足玩了七年的木匠朱由校驾崩, 年二十三。

Date: 2024-10-28 一 2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