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四万年 通天塔测试

“我们的文明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终于利用无人驾驭星舰将宝贵的基因库运载到了这片全新的，偏僻的，被重重叠叠的空间褶皱包裹起来的星海。”
声音继续道，“按照一般的远航和拓殖程序，这时候灵能傀儡应该解冻我们的全部基因，培育出新一代的人类，并且在胚胎状态时，就将我们文明的全部智慧和历史都镌刻到新生儿的脑域中去，这样，短短几百年之内，就能恢复整个文明的荣光。
“然而，敌人的魔影已经遍布了整片宇宙海，就算恢复元始文明最巅峰的状态，亦不足以和敌人抗衡，我们的文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甚至远在文明尚未诞生之前，最初的生命展开进化时，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一个文明最终能达到的高度，并不取决于最后几万年的努力，更取决于亿万年前最初的进化选择，这有些像是蝴蝶效应——很久以前犯下的微小错误，经过亿万年光阴的叠加和增幅，变成了不可挽回的严重缺陷，而亿万年前某种无意间保留的基因片段，倒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大放异彩，拯救整个文明。

随着识海中这个地球出现了“纪元”的概念，一切更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古老的铠甲被新锐的火枪打得千疮百孔，中世纪的黑暗蒙昧被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砸个粉碎，当东方大陆还在历史周期律的泥淖中沉沦时，西方世界已经涌现出了一名叫做瓦特的绝世强者，将大量前人的技术和智慧结晶都凝聚到一起，改良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代文明至宝“蒸汽机”！
蒸汽机的出现，令元始文明迈进了第一次工业革命，风起云涌，激流澎湃的大时代。
从这一刻起，元始文明距离星辰大海，只剩下一步之遥。
但是……
“等等，等等！”
李耀忽然发现一件非常蹊跷，无比诡异的事情。
这件事看似非常不合常理，但因为就在眼皮底下，竟然被他忽略了，“这真是你们元始文明早期的发展历程吗，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灵能’的痕迹呢？”
“是的。”
声音说，“我们的母星非常幸运，处在一片‘灵能空泡’或者叫‘无灵空间’中，在我们的早期进化之路上，的确没有受灵能的影响，那时候我们将最强大的力量称为‘科技’。”
“很……幸运？”
李耀一时间很难理解，“你把出生在‘无灵空间’，当成一种幸运，为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以你的智慧，应该可以自行推演出来。”
声音说，“对于任何一种从零开始发展的原生文明而言，出生在‘无灵空间’，都是极大的幸运，也只有这样的文明，在有能力飞出母星之后，才有可能成长为真正的星海霸主，包括很久以后，我们元始文明在征服星海的过程中，遭遇的几乎所有强敌，母星都处在无灵空间内，反倒是那些母星位于灵能充裕环境，一路顺风顺水发展到巅峰的文明，无论个体再怎么强大，都是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这……”
李耀深思起来。
灵能，是最纯净也最稳定的能量形态，虽然不如幽能那么强大，但综合利用效率绝对比幽能更高，应用范围也更广泛，为什么说，拥有灵能是一种不幸，灵能匮乏才是幸运呢？
李耀心中一动，又想起自己在刚才的测试中，曾经化身古菌，栖息在海底火山的附近，依靠火山热能和岩浆的化学能生存。
对于一枚小小的古菌甚至整片菌毯而言，岩浆的热能和化学能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倘若他仅仅满足于古菌的形态，几乎可以永远围绕着海底火山，就这样一直生存下去。
但这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同样，李耀想到自己记忆中的地球，包括眼前这个元始文明的母星上，环绕着赤道，亦生活着很多热带种族。
这些热带种族，天生就享受着丰腴的土地和源源不绝的作物，既没有严寒侵袭的苦恼，也没有猛兽撕咬的威胁，更没有食物匮乏的问题，可以说，一生下来就坐在聚宝盆里，想要什么，随手一捞就行，甚至不用伸手，直接从树上就会掉下各种富含淀粉和营养物质的果实，供他们享用。
其结果，就是这些热带种族的智慧根本没得到开发，却是沉溺于永无止境的低级趣味和兽性本能中，当处于温带和寒带的同类披荆斩棘，战天斗地，并在苦苦挣扎和严酷淘汰中突飞猛进时，热带文明却始终停滞在非常低级的程度。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在不久之前，李耀才对自己说过，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呢？
“我明白了！”
李耀大声道，“倘若一颗星球处在灵能富集的星域中，那里的智慧生命生存就太轻松，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发展出超卓的智能和复杂的社会形态，甚至缺乏和同类有效沟通的需求——而这些，才是一个文明的根本！
“灵能富集的世界，就像是资源充裕的热带，灵能匮乏的世界，就像是环境严酷的温带和寒带，前者注定培养不出强盛的文明，唯有后者，才是一个伟大文明真正的温床！”
“你说的没错。”
声音道，“所谓‘文明’，是历史以来沉淀下来的，有益增强智慧生命对客观世界的适应和认知、符合智慧生命精神追求、能被绝大多数人认可和接受的人文精神、发明创造以及公序良俗的总和。
“文明是使智慧生命脱离野蛮状态的所有社会行为和自然行为构成的集合，这些集合至少包括了以下要素：家族观念、工具、语言、文字、信仰、宗教观念、法律、城邦和国家。
“而要产生所有的要素，就有一个最基本的大前提，那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相对平等。“只有猴子和猴子，或者蚂蚁和蚂蚁之间，才有可能互相交流，构造社会，语言，法律，信仰，等等等等，最终造就一个伟大的文明，而猴子和蚂蚁之间，是没办法产生社会，更别说文明的。
“而灵能这种极其特殊和宝贵的能量，拥有刺激细胞，激活个体实力，极大增加个体差异的功能，在没有灵能的世界，碳基智慧生命的个体差异再大都有极限，即便是曾经征服整整一片大陆，屠杀百万敌军，立下赫赫武功的霸王，也有可能被一个乞丐手持利刃斩杀，这就是‘相对平等’或者说‘相对不平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近在咫尺，人尽敌国，这才是建立一个伟大文明的基础。
“然而，在那些天然就拥有丰富灵能的星球上，碳基生命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吸收日精月华，吞噬天材地宝，并且疯狂进化和变异的方法，即便最终诞生了一个智慧种族，种族中每一个个体的差异都非常大，大到弱者几乎不能对强者构成任何威胁的程度。
“当一百万名弱者集结起来，都无法对一个至强者构成威胁之时，这样的社会必然是畸形的，文明肯定是孱弱的，至强者根本没有促进文明前进的需求和必要，弱者也不可能激发出探索欲和创造力，不会像无灵世界的人们那样，迫于无奈，必须想方设法去摸索新的技术，建立新的公序良俗和社会法则——在这样的世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而任何有可能削弱灵能的技术和思想，都会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在我们元始文明征服星海的道路上，曾经遭遇过无数个从灵能充裕的星球发展起来的文明，这些文明无一例外都没有跨越自己的星系，甚至连自己的星球都没有迈出过，他们中一部分强者的个体战斗力虽然强大，但整个文明发展水平最多相当于我们地球的中世纪，当我们堆砌着上万座炮塔的星舰撕裂他们的大气层时，他们还挥舞着可笑的刀剑，使用简陋的灵气，妄图和我们抗衡呢！
“甚至，最极端的一个灵能文明，至强者将整颗星球的灵能都吸入自己体内，令自己变成能活几万年的老怪物，而别的同类都变成了他身上的寄生虫，完全无法反抗他，但因为整个环境里根本没有任何能威胁他的存在，他的智能也渐渐退化，变成比三岁孩童都不如的白痴，被我们轻而易举就抓回去，当成动物园里的展览品。
“我们慢慢摸索出了经验，在和一个未知文明开战之前，先想办法摸清楚他们起源的母星是什么状况，如果那是一颗灵能充裕，资源丰富的星球，那么不用担心，这肯定是一场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大胜仗，但如果敌人的母星环境极度恶劣，资源极其匮乏，甚至像我们的母星一样，没有一点一滴的灵能，那就要千万小心，这肯定是一场极其艰苦的硬仗。”

——人类也好，元始族也罢，或许只有面临不可抵挡的威胁，才能真正团结到一起，激发出人性最深处的智慧和勇气，这就像是一个诅咒，或者是残酷的玩笑。
重新联合起来的元始族们，在深入研究了洪潮的特性，反复推演了无数次作战方案之后，抛出了“太阳防线”计划。
恒星，炙热的光球，生命的起源，宇宙海中蕴藏着最狂暴能量的存在，亦是最强大的武器！
以洪潮的肆虐范围为界限，一口气引爆附近的千万颗恒星，让千万道毁灭的洪流统统对着洪潮冲击！
就算这样的冲击都不足以对洪潮造成致命创伤，但附近所有恒星都被毁灭的话，就能制造大片灵气极其稀薄，资源无比匮乏，甚至没有一丝光明的“无人区”！
虽然不知道洪潮究竟由什么组成，但洪潮军团却是不折不扣的碳基智慧生命，哪怕变成洪潮的一个细胞，他们仍旧需要摄取大量的能源，需要一个完整和复杂的生态体系才能生存，没有恒星就无法建立超大规模的生态体系，光靠几艘星舰上的人造生态系统，根本满足不了规模如此庞大的洪潮军团，到头来，大批洪潮军团都会活活饿死。
当然，在叛徒们的帮助下，洪潮军团也掌握了先进的星海跳跃技术，但星海跳跃技术的前提是三维宇宙的稳固以及精确的坐标，而一口气毁灭千万颗恒星，扩散出的能量波纹，足以造成整片宇宙海的震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进行精确和安全的星海跳跃，至少大规模成建制的星海跳跃是自取灭亡！
换言之，所谓的“太阳防线”计划，就是地球战争中“焦土策略”和“铁壁防线”的翻版，一方面想方设法清空敌人肆虐范围内所有的资源，另一方面筑造一条固若金汤的防线，将敌人彻底封锁在里面，活活困死！
“一口气引爆千万颗恒星，组成毁灭洪流，黑暗焦土以及铜墙铁壁的防线！”
李耀被元始文明的超卓技术和无比疯狂深深震撼了。
虽然他也认为智慧生命只有对宇宙做出了永不磨灭的改变才称得上是“文明”，但这种程度的改变，依旧太不可思议，震撼人心了。
这就是一个神级文明，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发出最狂暴的呐喊吗？
“是的，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建议，也是唯一的选择。”
声音道，“虽然成功几率不高，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对洪潮造成有效打击的方法，就算无法毁灭洪潮，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拖延亿万年宝贵的时间，在这亿万年间，我们将找到新的希望。”
李耀默然无语，仔细研究着这个选项。
再没有看清楚“太阳防线计划”的详细解释时，因为前两次“别无选择的选择”，他就已经对第三次“正确答案”，感到无比反感和抵触。
而仔细浏览即将被毁灭的千万颗恒星包括附属行星的概况，各项信息更是令李耀的神魂泛起了尖锐的波澜。
“我注意到，你们想要毁灭的千万颗恒星，都处在宇宙海的中央，灵气特别浓郁的子宇宙中，换言之，就是一片片生机勃勃，绚烂多彩的‘洞天福地’，是这样没错吧？”
李耀问声音。
“是的，洪潮的主要攻击目标就是这些地方，唯有将这些地方提前毁灭，才能断绝洪潮的生机。”
声音回答。
“好，就算不说一口气毁掉宇宙海中央几乎一半洞天福地这件事本身，算不算比‘洪潮侵袭’更加邪恶，就说住在这些子宇宙中所有的元始族。”
李耀道，“算算洪潮降临的时间点，距离大量元始族拓殖到这些子宇宙，并演化出各自迥异的文明，也有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了吧？大量元始族在这些子宇宙中繁衍生息，把他们当成了新的家园来建设，并且扩散到了几乎每一个角落。
“虽然这些元始族的祖先都是冷酷无情的屠夫，但他们本身极有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有可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牙牙学语的孩子，过着平淡而幸福生活的男女——而他们的整个人生包括亿万人生凝聚起来的文明，都仰赖于恒星的照耀。
“我的问题是，你们打算毁掉千万颗太阳，又准备如何处置这些‘同胞’呢？
“把他们统统送上星舰，迁徙到别的地方吗？
“姑且不论他们是否愿意离开建设了几万年的新家园，就说他们的数量也远远不是‘亿万’可以衡量的吧？你们有这么强大的运输能力可以将所有人都运走，能支撑这么多人日常消耗或者冬眠状态所需的资源？我很怀疑这一点。
“要知道，宇宙海的中央已经被洪潮占据，你们只能逃亡到宇宙海边缘，灵能匮乏的穷乡僻壤，甚至连目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拖家带口，带上这么多平民的吧？
“最终，绝大部分平民呢，他们怎么样了？”
声音再次沉默。
“你说的没错，太阳防线计划将引爆大量洞天福地，摧毁无数人辛苦耕耘和建设数万年才初具规模的新家园，而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运力和资源，把所有同胞统统带走。”
声音说，“所以我才说，这又是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洪潮正在逼近，如果不当机立断的话，大量同胞就会落入洪潮的魔掌，失去最宝贵的自由意志，沦为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从高贵的宇宙之王，变成一个小小的‘细胞’——相比于如此残酷的结局，难道你不觉得，刹那间毫无痛苦的死亡，更能保留他们的尊严和骄傲吗？
这个回答，令李耀的神魂瞬间冻结，像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冰海。
但片刻之后，冰海就发生皲裂，从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下面，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嗤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耀笑得无比悲凉，无比愤怒，却也无比的讽刺。
“你笑什么？”
声音问道。
“我笑自己实在太傻，一开始竟然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测试，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而且一错再错，越陷越深，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
李耀的笑声戛然而止，神魂波纹锐利如刃，“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测试，而是某种层面上的‘夺舍’或者说‘侵蚀’吧？”

“为何这么说？”
声音道，“侵蚀测试者的神魂，对我们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我们的目的就这么简单，早在几千万年之前就可以侵蚀那时候的测试者了，何必苦苦等待到现在？”
“真有那么‘轻而易举’吗？”
李耀嗤之以鼻，再次冷笑道，“那么，你敢告诉我‘太阳防线计划’的真正目的吗，这个看似气势恢宏的计划，真如你所言，是为了毁灭和封锁洪潮？
“不可能的，即便一个最普通的星系，都蕴藏着一亿颗、十亿颗甚至一百亿颗恒星，即便发展到巅峰的元始文明，也不可能一口气将十亿颗恒星统统毁掉的吧？你也说了，你们的计划是毁掉‘千万颗恒星’，哼，相比于天文数字的恒星总数，‘千万颗’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从十亿颗恒星里毁掉千万颗，真有可能重创和封锁洪潮，甚至干扰整片宇宙海的稳定，令星海跳跃无法实施吗？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洪潮军团拥有大量‘虚空猎手’这样能穿梭于四维风暴中的星空异族，又有绝不逊色于你们的星海跳跃技术，哪怕你们制造的焦土区域再大，洪潮也有办法绕过去的。
“那么，‘太阳防线计划’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在你又一次要做出‘必要的牺牲’时，我忽然明白了。
“所谓‘必要的牺牲’，就是‘太阳防线计划’真正的目的吧？
“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过要和洪潮决一死战，暴虐和怯懦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成为宇宙霸主的你们早已丧失了昔日蛰伏的坚韧和崛起的勇猛，却是被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洪潮吓破了胆，一门心思只想着落荒而逃。
“但逃亡需要时间，而且运力和资源的不足，又令你们不可能带走所有的元始族，更加糟糕的是，如果将绝大部分平民都留下来的话，他们都会被洪潮吞噬，令洪潮的力量骤然膨胀百倍，很快会追上逃之夭夭的你们。
“所谓‘太阳防线计划’，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台的，一石三鸟的卑劣计划。
“首先，引爆千万颗恒星，虽然无法对洪潮造成重创，但的确能拖延洪潮一段时间，给你们争取几百万到几千万年的逃生和发展时间。
“其次，绝大部分被你们丢弃的同胞，都会葬身在恒星粉碎的烈焰中，既不可能沦为洪潮的俘虏，也不可能心怀对你们的怨恨而继续活下去。
“最后，千万颗恒星爆炸的波纹，未必能撼动整片宇宙海的稳定，却能抹杀掉你们逃亡的踪迹——在千万次超新星爆炸叠加到一起的绚烂焰火中，哪怕逃亡舰队爆发出最强烈的尾焰，留下任何辐射轨迹，都会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所以，‘太阳防线计划’根本不是孤注一掷的进攻性计划，而是卑劣无耻的逃跑方案，你们的反应不过是地球时代权贵和富豪们面临陨石天灾时的翻版，你们又一次要抛弃99％的同胞，那些无辜和羸弱的平民百姓，一走了之了！而这一次，你们甚至干得比上一次更加无耻，你们要引爆同胞赖以生存的希望，帮你们拖延敌人并掩盖你们逃跑的踪迹！
“说话啊，杂碎，你不是很喜欢喋喋不休吗，不是最擅长用大义凛然和冠冕堂皇来掩饰自己的贪生怕死和虚伪怯懦啊？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
声音哑然。
李耀的脑海中，传来了“叽叽叽叽，吱吱吱吱”的噪音，就像是存储在太古秘宝中，预先设定好的程序，都遇到了底层逻辑的冲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们……别无选择。”
声音又一次干巴巴地重复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能让整个文明的智者和精英先走，以保留文明的火种，剩下来的人注定要死，倒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的解脱，并且用他们的牺牲，换取最大程度的利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智者和精英先走’，好一个‘痛快的解脱’，好一个‘用牺牲换取最大程度的利益’，我呸！”
李耀先是狂笑，紧接着怒斥，“我已经听够了你的鬼话，受够了你的侵蚀，再也忍不了‘别无选择的选择’了！让我‘秃鹫李耀’告诉你，我的终极选择吧——如果我真是当时元始文明的统帅，那么我会率领整个文明最强壮的，最勇猛的，最智慧的成年人留下来，我们直面洪潮，并肩作战，不死不休，我们会用自己的血肉和神魂筑造一道比‘太阳防线’更坚固的铜墙铁壁，我们会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弱者和孩童，在他们尚未安全逃离之前，洪潮休想跨过我们的尸骸半步，直到最后时刻，或许我们也会引爆恒星，但所有制订‘太阳防线计划’的人必将和我站在一起，站在我们的新家园上，迎来最终的荣耀！”
“所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声音道，“只是一个热血沸腾的莽夫。”
“在成为一名合格的统帅之前——”
李耀低吼，“我首先是一个合格的，真正的，有血有肉，有尊耀、骄傲和底线的人类！”
“那么，你的抵抗和逃亡计划极有可能是要失败的。”
声音说，“你会毁了整个文明。”
“你们这种卑鄙无耻，灭绝人性的做法，才会毁掉一个曾经伟大过的文明！”
李耀咆哮，“宇宙浩瀚，时光无穷，站在大宇宙的尺度来观察，五百亿年，一千亿年，岂有长生不灭的文明？倘若我和我的文明真的到了即将陨落的刹那，我只希望自己和它都能够绽放出最璀璨的光华！我们要么像个人一样活着，要么像个人一样死去，绝不会变成星海中的僵尸，病毒和蟑螂！”
“测试者，你正在浪费自己宝贵的最后一次机会。”
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如果你继续这么执迷不悟的话，极有可能会被淘汰，连同你的文明一起被抹杀的。”
伴随着声音毫不掩饰的威胁，李耀脑域中的璀璨星海也逐渐沸腾和翻滚起来，变成了一口剧毒的黑色沼泽。
黑色的毒汁仿佛凝聚成一条条铺天盖地的触手，朝李耀劈头盖脑砸了过来。“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了么？”
李耀哈哈大笑，面临神秘声音的威胁，刚刚沾染了几分尘埃和污垢的道心，反而在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澈和光明，所有犹豫、纠结和困惑，都被熊熊燃烧的战意彻底焚尽，“做出前两个选择的我才是执迷不悟，现在，我已经彻底清醒了！
“你的话根本自相矛盾——如果这真是一个为了寻求‘不同可能性’而设置的测试，为什么每次到了关键节点，你都不让我做出自己的选择？你口口声声‘自由意志’是第一位的东西，为什么要设置重重阻碍，来干涉我的自由意志？这样的测试，不过是从地球人类到元始文明的真实历史的重演，而就算我能顺从你的三次建议，成功通过整个测试，我的道心和思维模式恐怕也会被你们彻底侵蚀和同化，变成了你们的翻版，这还算哪门子的‘文明重启’啊！”
“你们本来就是我们的翻版。”
声音在李耀的脑海中挥舞黑色触手，掀起万丈狂澜，“别忘了，我们的基因是100％一致的！”
“那又如何？人类和蟑螂还有蛆虫都有部分基因重合，但真正的人类绝不会龌龊如蟑螂，卑污如蛆虫！”
李耀怒吼，“所谓基因和血肉之躯，只不过是承载我们心灵的载体，心灵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就算我们和你们的基因100％一致，我们也拥有你们所没有的智慧、勇气、道德、正义感以及守护这一切的决心！我们是你们的子孙，但我们绝不是你们的翻版，我们不是任何人的翻版，无论是元始文明，太古神魔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绝强存在，我们都不在乎，我们就是我们，是虽然渺小却永远骄傲的人类，新一代的人类！”
“所以——”声音的万千黑色触手，仿佛同时张开了无数只吸盘一样的眼睛，每只眼睛里都绽放出宇宙辐射般的死光，死死盯着李耀的神魂，“你是下定决心要拒绝我们的建议，和我们为敌了吗？”
“如果在成为你们的敌人之外，唯一一个‘别无选择的选择’，就是成为你们的翻版、爪牙和奴隶，以你们的方式活着，像是行尸走肉和钢铁蟑螂一样无情无义、无血无泪地活着，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李耀大笑，“没错，让这些‘别无选择的选择’统统见鬼去吧，‘元始文明’也好，比你们更加可怕的‘洪潮’也罢，还是别的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甚至四维空间的绝强存在都无所谓，来吧，我们新人类就在这里恭候你们的降临，让我们——决一死战！”

范围之内的诡异画面，感觉就像是蓄足了全身力气的重拳挥了个空，别提多难受了。
他仿佛再次登上一艘晶莹剔透的元始族战舰，被无数半透明的淡金色人影环绕，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脸上充满了柔和而睿智的光彩，并无半点儿戾气，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倒像是无数个悔不当初的幽灵。
“恭喜你，测试者‘李耀’。”为首一名看似慈眉善目中年女性般的“幽灵”漂浮到了李耀的视界中央，微笑道，“亿万年的等待，我们终于等来了最合适的传承者——你成功通过了考验，代表着你的文明，有资格得到元始文明的全部‘遗产’，给我们也给你们自己，带来新生。”
“什，什么？”
李耀结结巴巴地说，心思电转，瞬间反应过来，失声道，“刚才那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为了测试我的心性而已？声音所说的一切是假的，太阳防线计划是假的，为了生存不折手段，卑劣成蟑螂和蛆虫的堕落元始族，也是假的？”
“不，声音是真的，太阳防线计划也是真的，包括‘龌龊如蟑螂，卑污如蛆虫’的‘堕落元始族’也是存在的。”
中年女性幽灵依旧微笑着，但笑容中却蕴藏着浓烈的遗憾，悔恨和……羞愧，“只不过，你该不会认为，卑污的淤泥中就没办法生长出鲜艳的花蕊，漆黑的夜空就不能孕育出闪耀的星辰，恶贯满盈之徒的后世子孙，就一定是同样的卑鄙和邪恶，不知道反思祖先的所作所为吧？特别是，祖先愚蠢的恶行并没有带来好的结果，反而把我们往毁灭的沼泽中越推越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真会一意孤行，重复祖先的堕落和耻辱吗？”
“什么意思？”
李耀大惑不解，“我不明白！”
“很简单，令你万分纠结和愤怒的三个‘别无选择’的确存在，也的确是元始文明的真实历史，但是在我们编制这段程序，或者说留下这封‘遗书’时，距离‘太阳防线计划’的实施，无数颗恒星的毁灭，也已经过去整整三万年了。”
中年女性幽灵——她或许是这艘元始族星舰的舰长，“元始文明并非铁板一块，也没有洪潮那样的统一意志，分散在各个子宇宙中的元始族可以有自己的社会准则和道德观念，三万年前的元始族和三万年后的元始族，在看待某个问题时，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甚至在我的这艘星舰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拯救文明的理念。”
“你是说……”
李耀想了又想，“实施‘太阳防线计划’，不惜牺牲绝大部分同胞又毁灭宇宙海中央的洞天福地，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苟延残喘的那些‘权贵，富豪，精英’们，实际上是你们三万年前的祖先，在你们留下……遗书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万年，而你们并不赞同祖先的做法？”
“怎么可能赞同呢？”
女舰长的笑容无比苦涩，“即便抛开‘正义’和‘邪恶’不论，‘太阳防线计划’和昔日从地球逃亡的‘进军宇宙计划’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场被延长到三万年的死刑。
“三万年，整整三万年，我们在星海间随波逐流，忍受着物资匮乏和幽闭恐惧症的侵蚀，惶惶不可终日。
“我们的前方是越来越荒芜的黑暗，有时候航行上百年都找不到一处哪怕存在稀薄灵气的星域；我们的背后是张牙舞爪的洪潮军团，他们阴魂不散，紧追不舍，想要把我们钉死在宇宙的耻辱柱上；而我们自己还背负着祖先的罪孽，与生俱来的原罪，仿佛我们每一个人的诞生，都是用三万年前无数同胞的惨死换来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苟且偷生根本不是什么幸运，而是无休止的折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切，甚至咬牙切齿地抱怨祖先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你所说，就在宇宙海中央和洪潮决一死战，就算轰轰烈烈地战死，至少得到了痛快淋漓地解脱，不是吗？”

李耀明白了。
他忍不住想笑。
在“太阳防线计划”被抛出和实施的那个年代，元始族都是一帮卑鄙无耻，为了生存毫无底线的家伙，或许他们曾经打出“为了保留文明的火种，为了下一代的希望”这种冠冕堂皇的旗号，却没想到，三万年之后的血裔，却对他们的做法深恶痛绝。
老一辈打着“都是为你好”的旗号胡作非为，新一代却毫不领情，甚至完全对着干，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了么？
而且，新一代元始族在黑暗星海中颠沛流离，苟且偷生，如同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这样生不如死的滋味，的确令他们有理由痛恨自己的祖先。
李耀太清楚孤零零一艘星舰漂泊在星海中，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资源日趋枯竭，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滋味了——昔日星海共和国的最后一艘旗舰“萤火虫号”，就是漂流了整整千年，险些彻底堕落和毁灭，直到遭遇了星耀联邦，才得到了幸运的救赎。
萤火虫号仅仅流浪千年，就险些自行完成从“修真者”到“修仙者”的蜕变，元始文明的残兵败将毁掉了自己的家园之后，又在洪潮的压力下流亡了整整三万年——甚至比他们祖先的祖先逃离地球之后的旅途还要漫长。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星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这些杀死同胞，毁掉家园，也断绝了自己一切希望的“蟑螂和蛆虫”，以及“蟑螂和蛆虫的子孙们”，究竟把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呢？
只怕，当“蟑螂和蛆虫”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洪潮来势汹汹，祖先们的逃亡之行非常仓促，就算再怎么削减人口和填充资源，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三万年的航行。”
女舰长的幽灵悲哀道，“更何况，别忘了，在洪潮来袭之前，散落在各个子宇宙的元始族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内战，战争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和抹平的。
“在丧失了斗志和一切道德底线，不知前路何方也不知追兵何时降临，资源又快速消耗的环境中，逃亡舰队中爆发了你可以想到和想象不到的所有……卑鄙，邪恶，残忍，阴险，猥琐，肮脏，黑暗的事情，什么勾心斗角，明枪暗箭，自相残杀，都是小菜一碟，每一秒钟都在上演，每一艘星舰就是一个小小的野蛮部落，我们变成了彼此最险恶的敌人，甚至每艘星舰上的每一个人都磨砺着自己的刀剑，隐藏着自己的爪牙，将邪恶和警惕的目光刺向身边所有人，包括所谓的‘亲人’
“在一些环境特别恶劣的星舰中，吞噬同类的尸体，甚至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风俗，这些星舰以打劫自己的同胞为生，度过了越来越黑暗的一万年又一万年。
“其结果，正如你所言，我们的祖先把自己变成了太空中的蟑螂，星海中的蛆虫，面目全非的怪物！
“难受啊，这样的人生过得实在太难受了，在这样近乎永恒的异化和折磨中，一部分元始族彻底精神崩溃，他们发出怪诞的笑声，调整航线，竟然一百八十度掉头，主动投向洪潮的怀抱，丢弃自己的理性和自由意志，沦为一个个浑浑噩噩的细胞。
“还有些星舰上发生了哗变，暴动的底层水手和船员们别无所求，当他们控制住舰桥之后，就会启动星舰的‘自爆程序’，用一场璀璨而炙热的烟花，为自己和祖先的羞耻画上句号。
“只有极少数星舰上的船员和乘客们，能扛住这样的耻辱和煎熬，却也开始反思祖先的所作所为，以及‘文明’存在的真义。
“说是‘物极必反’也好，说我们是再也无法容忍这样耻辱、黑暗和毫无意义的人生也罢，总之，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测试最开始的时候，你曾经看到过一副画面——无数元始族排成整齐的队伍，一个又一个跌入动力炉，这样的场景并非虚构，但我们的心境可能和你想象中不同，我们并不是抱着‘为文明牺牲’的悲壮心境，把自己变成推动文明前进的燃料，而是背负着亿万吨重的羞愧和负罪感，感觉无颜面对昔日被我们祖先害死的所有同胞，无颜面对曾经辉煌的元始文明的过去和未来，也找不到弥补和改变的方法——因为这样的绝望，才决定结束一切的。”
“啊……”
李耀原本是在奇怪，按照元始文明最开始展现出来的风格，不应该这么大义凛然，充满牺牲精神啊。
原来，不是牺牲精神，而是羞耻和负罪感。
想想也是，如果换成自己是逃亡舰队的一员，拥有这样……邪恶和卑鄙的祖先，整天过的又是生不如死，彻底绝望的日子，恐怕自己也别无选择，只能一死了之了。
“不过，在我们决定共同奔赴解脱之前，‘盘古宇宙’的发现，又给我们带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女舰长的幽灵含笑道，“我们的文明是彻底没救了，固定的思维模式，沉重的历史包袱，包括洪潮对我们的追赶和吞噬……整整三万年丧家之犬的日子，太累了，我们已经太累了，死亡是我们最好的解脱。
“但是，如果我们的文明可以‘从零开始’呢？
“如果我们能重启自己的文明，让它以一种崭新的，截然不同的面貌再来一次，会不会有机会找到新的出路，做出一些微小却关键的改变，从根源上洗清我们和祖先犯下的一切罪孽，甚至让整片宇宙海都摆脱我们和洪潮共同造成创伤？
“于是，就有了你看到的‘黑墙’，就有了这片‘太古遗迹’，就有了这场‘终极测试’。
“呵呵，终极测试的正确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甚至操纵你们的选择呢？
“所以，对于测试者而言，你们怎么选都无所谓，怎么做都是对的，怎么恣意妄为和横冲直撞都算你们过关，只要——在最关键的节点上，你们别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
“啊……”
李耀先是瞠目结舌，紧接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们一共给你们留下了三次机会，哪怕三次选择中只有一次，你们完全违背我们的意志，做出和我们截然相反的选择，就算你们过关了。”
女舰长的幽灵笑了笑，道，“看上去很简单，对吗，但亿万年来，整整一百代文明的测试者们，却没有一个过关的，为了让表面上的测试进行下去，他们都毫无例外地听取了我们的建议，顺从了我们的意志，也就变成了我们的傀儡，奴隶，爪牙和翻版——真可笑，连我们都不是洪潮的对手，我们要一群傀儡、奴隶、爪牙和翻版干什么呢？”
“仔细想想，也是，看上去十分简单的测试，真要通过的话，不但要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还要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更要有对自己的战友和同胞们绝对的信任——这三者都是我们所缺失的，也是整整一百代测试者都没有的东西，今天，却在你的身上集齐了。”
“是吗？”
如果神魂也有牙齿的话，李耀这会儿就要连大牙都笑掉了。
“是的，所以你就是我们等待了亿万年的人，命中注定要继承元始文明的全部遗产。”
女舰长的幽灵用无比炙热的目光看着李耀，周围所有淡金色的幽灵都为李耀欢呼，各种眼花缭乱，绚烂至极的声光电效果漫天乱飞，紧接着，无数“太古秘宝”的目录和详细资料都出现在李耀的脑海中，化作一场金光闪闪的乱流。
“这是我们停泊在‘黑墙’之内的无敌舰队，性能至少比你们现役的星舰先进数万年；这是我们的强化外骨骼和超巨型拟人战争机器，一台足以对抗你们的一百台巨神兵；这是我们的全自动化战争工厂，能完成从资源采集到战争傀儡炼制的全套工序，甚至无需指挥，只要远程输入一道命令，就可以占领或毁灭一个星球。”女舰长笑眯眯道，“当然，还用从地球文明到元始文明，数万年间的全套科技树和所有的神通以及修炼体系，有了这些，你们的文明就插上了一对超越光速的翅膀，能轻而易举节约至少十万年时间。
“来吧，现在这一切统统都是你的，拿走它，成为宇宙海的主宰，去弥补我们的过错，铸就元始文明新的辉煌，并开创属于你们……新一代人类文明的灿烂未来吧！”
女舰长身后所有的声光电效果——金碧辉煌的科技树，绚烂多彩的神通和修炼体系，还有各种威风凛凛的战争机器，数不尽的秘宝，数不尽的遗产，数不尽的毁天灭地的力量，统统化作千丝万缕的流光，汇聚在她的掌心，变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淡金色钥匙。
女舰长的幽灵将金钥匙递给李耀，眼底充满了迫不及待的光芒。
李耀的神魂被女舰长呈现出来的万千神通，科技树和战争机器深深震撼，下意识伸手去抓。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金钥匙的刹那，心中忽然一动，生出一股极其别扭的感觉，就好像有根针在他的指尖轻轻刺了一下。
“等等！”
李耀的神魂骤然收缩，手指在距离金钥匙不到一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的脑子有点儿乱，我要想想，好好想想……”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女舰长急道，“洪潮即将降临，只有得到元始文明的传承，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你又在急什么呢？”
李耀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就算洪潮真的兵临城下，也不在乎让我多想三五分钟吧？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
女舰长的笑容即将崩溃，四周所有幽灵几乎要化作死光，缠绕到李耀身上。
“别误会，不是你们有什么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到这儿，李耀干脆将手缩了回来，在精神世界中双手托腮，蹲了下来，喃喃道，“我的问题就在于，可能是上天嫉妒我的才华，对我施下了诅咒吧？每次有我出现的任务，难度一定会骤然提升十倍，每次对决的大魔王，都掌握着至少三五次变身，而每次任务结束时，也难免不会峰回路转，再起波澜——老实说，我已经习惯这种悲催的冒险生涯了。
“现在，我仅仅凭借一腔热血，就轻轻松松闯过了亿万年来，上百代文明的精英和强者都没有闯过的测试，得到了如此……夸张的超级豪华大礼包？这也太美好了，美好得不像真实，反倒像是黄粱一梦。”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女舰长的笑容片片皲裂，“你想得太多了。”
“不，我没有想多，虽然平日里我是喜欢想入非非和胡吹大气，很多时候略显幼稚和张扬，但是，当我的计算力飙至极限时，我其实是非常清醒，很有自知之明的。”
李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实际上，我对自己有着极度清醒和冷静的认知，我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个人啊，除了俊美无俦之外，其实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高大伟岸，正气凛然，深谋远虑和胸怀天下，我真的，真的只是一个比较英俊潇洒的普通人而言。
“论舰队指挥能力，我普普通通，至少在我身边就有上百号人能把我吊起来打；论统御一个文明的运营和管理能力，我更是平平无奇，就算给我一颗星球我都未必能管好；至于把握技术的发展方向，革新社会架构，摆平方方面面的利害关系，甚至勾勒万年之后的文明蓝图……这些能力，我统统都没有。
“除了容貌之外，我唯一拥有的无非是一腔热血，但所谓‘热血’这种东西，是随随便便找几个风华正茂，欲求不满的高中生都可以激发出来的，想凭一腔热血就闯过‘终极测试’，不觉得太简单，太儿戏，太荒唐了吗？”
女舰长对着李耀的脸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幸好在进行终极测试之前，我从‘帝皇’和‘望月者’那里，得到了不少关于上古文明的资料。”
李耀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整整一百个上古文明，遵循什么样的进化方向和道德准则都有，其中既有血腥残暴，自私自利的黑暗文明，却也有心地善良，充满光明的善意文明；有卑劣怯懦的文明，却也有满腔热血，视死如归的勇士文明；甚至是算无遗策，智计百出的‘超脑文明’。
“最极端的善意文明，在高度发达之后，销毁了自身的绝大部分武器，甚至连花花草草都不忍心践踏。
“最热血的勇士文明，每一个个体毕生都在追求最华丽和荣耀的死法，他们唯一渴望的就是寻找更强大的敌人，和其堂堂一战，湮灭于最璀璨的焰火之中。
“而‘超脑文明’的计算力和推演能力，更是我们和盘古文明的几十倍、上百倍！
“按理说，那个最极端的善意文明，绝不可能受你们的蛊惑，连续三次选择黑暗而邪恶的道路。
“而对勇士文明来说，什么‘太阳防线计划’，他们根本不可能用这么卑劣的东西来玷污自己的道心，一定会和洪潮，和你们死战到底的。
“同样，以‘超脑文明’的计算、分析和推演能力，也没理由看不穿这么简单的骗局，什么‘唯一的正确答案就是根本没有正确答案’，这么老套的把戏，骗骗乳臭未干的中学生还差不多，想要骗过一百代文明的精英、智者和疯子，怎么可能！
“所以，我大胆猜测，你刚才撒谎了，过去亿万年间，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走到这一步，还有千千万万的测试者都曾经走到这里，站在这枚……金钥匙的前面，至少，极端善意文明，视死如归的勇士文明，还有算无遗策的超脑文明，他们的测试者，都应该站在我现在站立的地方，把手伸向这把金钥匙。
“很可惜，他们还是失败了，陨落了，被抹杀了。
“只因为……这里并不是终点，我们其实还在测试中，对吧？”
女舰长沉默了很久。
随后，和别的淡金色幽灵一起，为李耀轻轻鼓掌。
“不用妄自菲薄，你真的非常聪明，是亿万年来第一个察觉到测试仍在继续的人。”
女舰长微笑道，“只不过，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这场终极测试的真正目的，你必须自己找到正确答案，想清楚这场测试的意义，才能得到元始文明的一切传承。”
她再次将那枚蕴藏着万千科技和神通，熠熠生辉的金钥匙，双手捧着，送到李耀面前。
李耀盯着金钥匙看了很久。这把钥匙，就像是能打开无数个看不见的迷宫。
每一个迷宫中都隐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可思议的科技，以及能让一个人叱咤星海，成为宇宙之王的无上威能。
当然，如果他足够大公无私的话，这把钥匙也能解开人类文明的封印，让人类文明在短短瞬间跨越几十万年的进化之路，跃升成为神级文明，至少是“准神级文明”。
看上去，的确是充满了诱惑的传承，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它的诱惑。
李耀盯着金钥匙看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
眼底流露出对力量的渴望，对文明进化的憧憬，以及决战洪潮的兴奋。
有好几次，他的手指和思触又蠢蠢欲动，想要夺过金钥匙，一把攥在掌心。
但最终，脸上和眼底所有的痴迷和疯狂都一一退散，他的双眸还是恢复了最初的清澈和纯净。
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很久没出现过的最纯粹的微笑，李耀下了决断，一下子变得轻松无比。
“这么复杂啊，那就算了吧，我不要了。”
李耀环抱双臂，再不看金钥匙一眼，仿佛那只是透明的浮云，“这位舰长，我拒绝接受元始文明的传承，请您把它收回去吧。”

元始文明的幽灵们统统凝固了。
“你说什么？”
女舰长难以置信道，“你历经千难万险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通过了重重考验，不正是为了得到太古的传承吗，这是拯救你的文明的唯一希望，但你却要……拒绝？”
“没错，我拒绝。”
李耀越来越平静，也越来越轻松，微笑道，“别误会，我既不是一时兴起，要用整个文明的生死存亡来孤注一掷；更不是玩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把戏，故意往‘正确答案’上凑；我是真心认为，所谓‘太古的传承’对我的文明并没有什么好处，或者说，我的文明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份过于慷慨的馈赠，时机还没到呢！”
“为什么？”
女舰长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耀，“能解释一下吗？”
“从一开始，我就在琢磨这场‘终极测试’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你们想要考验和衡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真是‘正义’和‘邪恶’这样黑白分明的概念吗？”
李耀摇头道，“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在文明勇往直前的道路上，正邪和善恶的概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拯救文明的方法也远远不止一种，谁又能说自己一定正确，永远正确呢？
“就好像人类文明中，有我和丁铃铛这样的性格，却也有龙扬君，白老大，厉嘉陵，厉灵海，雷成虎，过春风……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性格，大家秉持着不同的理念，淬炼着不同的道心，都以自己的方式，为整个文明的崛起而奋斗着，难道我一定比他们更加正确，更能拯救文明？甚至，把所有人的性格和理念都变成我这样，只有一个声音，一种理念，一条道路，即便是看似光明和正义的道路，那样的世界就一定比现在更好吗？
“就连我自己，也不敢这么说。
“这恐怕就是你开始说‘没有正确答案’的原因。
“我想，就算经过了三万年逃亡生涯中的痛苦折磨和不断反思，幸存下来的元始族也不会一致认为祖先做错了吧？就好像人类当中有‘修真者’和‘修仙者’一样，你们肯定也有两派甚至很多派，总有些人认为祖先没有错，当初的《大灭绝令》和‘太阳防线计划’应该再狠一点。
“所以，‘正邪’和‘善恶’根本不是你们最看重的东西，到了‘准神级文明’的层次，你们的道心早已超越了‘正邪’和‘善恶’的概念，或许你们也知道，在正邪善恶的问题上钻牛角尖，永远没有出路的。
“你们在乎的，不是正邪善恶，而是一个文明面对骤然膨胀或者从天而降的力量的态度。
“从一开始的地球往事，到元始族在宇宙海中的挣扎和崛起，其实你们已经无数次暗示我——任何力量的掌控和运用，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冥冥之中早有‘天道’，在暗中为每一种力量标明了价格，越是掌控和运用强大的力量，就越需要付出无比沉重甚至惨烈的代价，倘若过分痴迷于强大的力量，非但不会变成力量的主人，反而会沦为力量的奴隶。
“猛犸象和剑齿虎，看似得到了进化的祝福，掌控了在当时的环境下无可匹敌的力量，成为称雄一方的霸主，代价却是故步自封，丧失了继续进化的动力，最终，当人类这个‘突变种’出现时，他们在短短瞬间就惨遭灭绝。
“同样的悲剧，也发生在‘虚空猎手’和‘山丘巨蟹’这样的星空异族身上，发源于灵能充裕的洞天福地，他们的力量远远超过剑齿虎和猛犸象的千万倍，付出的代价也更惨痛千万倍，倘若不是洪潮的出现，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真正的智慧和文明是什么样子。
“而进入工业化和信息化社会的地球人呢？他们看似掌控了其余所有地球生物都不可能掌握的先进科技和超卓文明，代价却是丧失了自控力，并且将基因深处的自毁倾向激发到极致，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乃至把大气层变成一片黑幕，把大地变成一片废土的热核战争——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些都是地球人为了力量而付出的代价。
“你们这些地球人的后裔，元始族呢？当然，你们也付出了代价，而且是比地球人，剑齿虎，猛犸象，虚空猎手，山丘巨蟹……都要惨重的代价。
“太快了，你们的文明演化速度实在太快了，你们并非宇宙海中央的土著，而是外来入侵的‘突变种’，在来到宇宙海中央之前，你们从未如此大规模和深入地接触过灵能，一处处洞天福地中无比充裕和浓烈的灵能能对你们而言，岂非也是一种‘从天而降，完全免费’的力量？“在这种‘完全免费的力量’辅助下，你们仅仅用几万年就完成了从普通文明到准神级文明的转变，也毫无例外迷失在过于强大的力量中。
“刚才浮光掠影的瞬间，我亦扫描到了你们的社会形态和技术发展脉络，发现你们是一个相当畸形，存在大量断层的文明——在某些领域，特别是血腥杀戮的军事技术领域，你们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甚至丧心病狂的程度，然而在另一些关乎人文，法制和道德的领域，你们并没有比地球时代高出多少，甚至因为星海的冰冷和黑暗，反而倒退到了地球中世纪的封建和部落水准，这种技术和人文的撕裂，实在太古怪了。
“我想，昔日曾经侵蚀虚空猎手和山丘巨蟹等等星空异族，并且令低等文明永远保持在奴隶社会的那股力量，也开始侵蚀你们元始文明了吧？
“所以，为什么你们在文明崛起之路上表现得如此不堪，为什么你们会颁布《大灭绝令》；为什么在屠杀绝大部分文明之后，你们忘记了地球时代的教训，又一次发动了残酷的内战；为什么你们会抛出‘太阳防线计划’？归咎于某些人的道德水准底下，是毫无意义的，其根源就是，你们迷失在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中不可自拔；你们的膨胀速度太快了，以至于道德的凝练跟不上技术的进步；你们太贪心了，妄图控制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用短短几万年就取得亿万年的辉煌。
“在绝强的力量和致命的诱惑面前，是否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理性的判断——这，才是你们真正关注的重点，对吗？”
女舰长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她和所有元始族的幽灵终于流露出无比羞愧，无比悔恨，无比痛苦的表情。女舰长的嘴唇哆嗦着，不知是预先设定的程序中没有相应的回答，还是高于程序的某种真情流露，她缄默不语。
“我们盘古宇宙的新一代人类文明是幸运的。”
李耀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虽然我们也是一个机缘巧合的人造文明，虽然我们的‘父文明’，盘古族和女娲族他们，也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遗产都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漂流于星海之中，我们主要是靠自己的双手，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一路走到今天，不但发展出先进的技术，修炼出强大的神通，民众也拥有健全的身心，稳固的道德观念，强者和智者之间也能达成大体的共识，整个文明积极进取，生机勃勃，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陆续发现了盘古文明留下的遗迹，因为盘古文明和我们的差距并不是太大，遗迹技术又是零星发现，并不会对我们的社会形态和道德理念造成太大的冲击，纵然有一些颠覆性的东西，我们也可以慢慢消化吸收。
“可以说，这样的遗产，才是对此时此刻的人类文明有益的东西。
“然而，来自元始文明的‘太古传承’呢？按照你的说法，那可是领先我们至少几十万年的东西，先进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能一下子让我们的文明跃升到准神级文明的境界，呵呵，太夸张了，正如一名普通人不可能通过服用仙丹一下子变成元婴强者，我也想象不出来一个普普通通的文明一下子变成准神级文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再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那就好像一个穷困潦倒的人突然中了几千万的彩票——你觉得他真有足够的学识、能力和意志，控制好这笔天降横财，而不在物欲横流的金钱世界中迷失自己吗？“原本虽然平庸但还算幸福，过着粗茶淡饭日子的普通人，一夜暴富之后，性格大变，被自己的欲望所侵蚀，大肆挥霍，胡作非为之后重新返贫，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反而堕入更痛苦的深渊——这样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不少。
“就连我自己，原本是一个健康向上，阳光开朗的好少年，就是因为在短短百年内修炼到了分神境界，拥有了过于强大的力量，弄得现在‘慢性走火入魔’，大脑严重损伤，智慧忽高忽低，甚至患上了人格分裂的毛病——这都是惨痛的教训啊！”

“你的表现比程序预设的所有可能性都要出色。”
女舰长的幻影渐渐变得稀薄，像是冰块在温水中渐渐消融，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烈，“在程序预设的‘通关条件’中，我们主要考验三点——第一，测试者是否拥有绝对自由和无比顽强的意志，能将自己的理念坚持到底。
“你说的没错，正邪善恶，光明黑暗这些概念，并非我们在乎的东西，谁说常规意义上的邪恶和黑暗一定不是出路呢，关键是平衡和坚持。
“如果测试者本身倾向于光明和善良，那我们就给他比较黑暗和邪恶的选项，如果测试者本身就来自弱肉强食，残酷厮杀的修罗世界，那我们就给他光明和善良的选项，怎么选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坚持自己，不被我们——任何人左右。
“第二，在坚持己见的基础上，测试者还必须拥有牺牲精神——既是为自己的同胞、家园和文明牺牲，也是为自己的理念牺牲，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却男盗女娼、恶贯满盈的家伙，不可能领导一个文明走向辉煌，唯有真正的殉道者，即便是邪恶和黑暗的殉道者，才能成为一个强大文明的领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绝对清醒的头脑，知道取舍和忍耐，即便神级文明的传承诱惑都无法动摇他的道心，才有可能避免文明发展之路上，骤然膨胀导致的种种问题，避免‘旋起旋灭’的悲剧，甚至能抵御住洪潮的侵袭。
“原本，按照程序的衡量标准，只要有勇气拒绝元始文明的‘金钥匙’就算成功，但当初设计终极测试的我们，可没想到会有‘一百个先驱者文明的尸骸’这种东西存在，我们原本的规划，只要测试者拒绝‘金钥匙’，他的文明就能保留，而我们也将通过‘通天塔’，将元始文明的一切都一点一滴，循序渐进，慢慢传授给他们，当然不会干揠苗助长，用海量科技和修炼体系一下子把他们撑死的蠢事。
“不过，现在想想，我们的设定还是太草率了，只会培养出另一个弱化、劣化版本的小小元始文明，而不是新的未来，还是你的想法有道理。
“那么，测试者李耀，希望新一代人类文明真能如你所言，吸收一百个先驱者文明的精华，继承这些‘哥哥姐姐’的遗志，按照你们自己的方式，在这片苍茫星海中勇往直前，头也不回地走下去吧！
“亿万年的等待，我们实在太累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希望一觉醒来之时，整片宇宙海真的变成了美好一万倍的明天，而你们也找到了解决洪潮的方法。
“我代表元始文明最后的意志，衷心祝福你们能够成功，人类……文明啊……”
女舰长和所有元始族的幽灵，一起含笑向李耀施礼，既是衷心的祝愿，也是向他表达谢意，谢谢他带给了他们一个更棒的答案，让他们得到了永恒的解脱。

“你必须承认，人——或者说所有的碳基智慧生命，都是信息的动物，从我们最古老的祖先，那些诞生于原始海洋中的细菌和病毒出现以来，他们就是为了复制，传输和编织信息而存在的，吞噬信息，不断吞噬更多的信息，输出信息，朝更大规模的人群和更远的范围传输信息，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能，亦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古无心继续道，“在技术水平落后的古代，碳基智慧生命的个体不得不封印自己，过着单调，枯燥，乏味，缺乏信息交互的生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喜欢这样，仅仅是他们吸收和传输信息的本能被抑制了而已。
“一旦技术手段成熟，社会环境允许，碳基智慧生命立刻会朝着信息化，后信息化，超信息化的方向不断改造自己也改造整个世界，用各种形态的网络将所有个体都紧密联系在一起。
“他们渴望信息，一刻不停地吞噬着对他们本身没有任何意义的信息，大到宇宙的变化和国家大事，中到明星绯闻和隔壁城镇的社会新闻，小到身边的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的琐事——其实这些信息，和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能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呢？但他们就是想知道，不惜消耗掉自己宝贵的生命。
“同样，他们一刻不停将自己的信息上传到网络中，浑然不顾根本没人在乎他们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心情如何或者生活工作中遭遇了什么样的问题——没人在乎这些，他们也知道没人在乎这些，但他们就是控制不了镌刻在基因最深处的冲动，像是一座永不停歇的大功率电台，源源不断向外释放着信息，信息，信息，并且用这些信息，在网络和虚拟世界中重构一个自己，一个更好，更精彩，更‘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曾经在盘古文明进入信息社会早期，曾经发生在每一个个体身上的事情。

“废话少说，像你这种自以为光明和正义，能拯救文明和宇宙，大言不惭，夸夸其谈的家伙，老娘见多了！”
丁铃铛暴喝，第一个朝古无心扑了过去，既然刚才的远程攻击对靛蓝神魔并没有太大作用，那还是让她拔出最心爱的铁拳吧，“无论你们这样的人渣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许下多少空头承诺，到头来都免不了要露出马脚——你们根本不会尊重别人的意见和感受，也从未把别人当成和你们一样的平等的人来看待，别人在你们眼中，只不过是棋子，是蝼蚁，是灰尘，是描绘‘光明未来’的颜料。
“收起你这套花言巧语吧，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相信，未来的路怎么走，我们自己会找到答案，就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们也不需要别人强加到我们头上的答案，绝不！”轰轰轰轰轰轰轰！
丁铃铛的指缝之间就像是蕴藏着十万八千道雷霆，汇聚成两道赤红色的风暴，毫不留情涌向古无心站立的超巨型八爪鱼，饶是古无心的面前凝聚起一重重晶莹剔透的灵能壁障，似乎都无法阻挡丁铃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攻击。
“绝对光明和正义的善意文明？嘿嘿，嘿嘿嘿嘿，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白老大亦像是一抹白色的幽灵，从侧翼朝古无心发起进攻，“虽然‘终极测试’中元始文明的说法肯定有涂脂抹粉、自吹自擂的成分，但人家好歹承认了祖辈的黑暗和邪恶，那种血腥而残酷的征服史，听上去还稍微真实一点儿。
“而你在提到超体文明的崛起和征服之路时，就用‘滚雪球’三个字一笔带过了，什么‘越来越多的低等文明和星空异族都先后加入了超体文明的大家庭’，哈哈，这算是童话故事么，所有文明，所有异族都这么天真，善良，毫无警惕，争先恐后加入你们？
“倘若有低等文明或者星空异族，就是不愿意加入你们，就是要保持自己独立自主，‘自私自利’的社会形态和思维模式，你们会如何？倘若有某个文明在链入超体之后，又改变了主意，想要退出超体，它的要求能被满足吗？如果一个团体只能加入而不能退出，那简直比咱们星盗团都不如！”
白老大的巨神兵就像是一柄半透明的弯刀，直接攻击古无心的双脚，看样子他是想把古无心和四头神魔怪兽分割开来，利用己方人数上的优势各个击破。
“没错，您的说法有许多不合理之处，对于同样是某种意义上‘集群生命’的我来说，有很多技术上的难题都想不通，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进一步答疑解惑。”
拳王亦操纵着庞大的钢铁战躯，跟在丁铃铛身后，一方面为丁铃铛的狂轰滥炸保驾护航，另一方面也准备好了所有的远程攻击火力，准备当古无心抵挡不住撤退时，追加第二波次攻击。
与此同时，从他硕大无朋的钢铁战躯之内，“唰唰唰唰”，又蹦出成百上千头小巧玲珑的战斗傀儡，最小的战斗傀儡只有手掌大小，像是搭载着灵能爆弹的小型无人机，大一些的战斗傀儡则像是采矿基地中经常使用的六足采矿蜘蛛——六条肢体上的灵能钻头和冲击锤，既然能轰开最坚硬的矿石，自然也能将敌人的铠甲和骨头都砸个粉碎。
经过李耀的改装，联邦、帝国和圣盟最优秀的晶脑专家调制，再加上小明和文文的辅助以及拳王自己的刻苦修炼，此刻的他，计算力和战斗力都飙升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一口气控制上千具分身都不在话下。
当然，控制的分身越多，对于主控晶脑的压力就越大，而如果将需要计算的大量数据都分配到每一具分身之中，类似“云计算”的话，对于网络的要求就变得非常高。
而这，就是拳王的问题。
“‘大宇宙超信息统一体’，听上去非常先进和完美的概念，然而任何概念从理论落到实际，都免不了要大打折扣。”
拳王十分冷静地输出了大量疑问，“倘若真的存在这样一个超信息网络，能够将整片宇宙海中无数个子宇宙，无数个大千世界和无数星系中所有的智慧生命都接驳到一起，让他们保持绝无延迟的实时沟通，这个网络该有多么庞大又多么先进，每分每秒又要消耗多少能量啊！“你刚才提到了‘量子纠缠’和‘引力波’技术，我对这些技术在信息交互领域的应用并不了解，但我想，无论多么先进的技术，都免不了要涉及到能量消耗的问题，不可能从虚空中汲取能量的吧？
“在这个宇宙中，没有凭空得到的能量，我光是为了维持一千具分身之间的战术网络，就要消耗大量晶石，并且给主控晶脑带来极大的压力，你们的‘超体网络’涉及到‘亿万的亿万倍’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数量级，为了维持它的存在和稳定，每秒钟要消耗的能量都是天文数字，即便一百颗超新星同时爆炸产生的能量，恐怕都满足不了你们一分钟的燃烧，漫长亿万年的消耗，你们‘超体文明’究竟对整片宇宙海，做出了何等恐怖的改变呢？”

拳王胸前倾泻而出的无穷炮火，紧接着丁铃铛疾风骤雨般的铁拳，将古无心淹没。
“我也不相信，所谓的‘超体文明’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瞬间接收亿万同类的脑电波，和他们进行情感，记忆和智慧的交互，超体文明的每一个个体，究竟要有多么庞大和先进的大脑，才能支撑这样无法想象的计算啊，一瞬间感知到一万种欢乐和一万种痛苦，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萦绕，他们真的不会疯掉吗？”
厉嘉陵也驾驭着自己金光灿烂的巨神兵冲了上来，“我曾经在‘天空之城，曼珠沙华’接受过惨无人道的实验，实验者一瞬间往我的脑域中灌入了大量信息，那种脑细胞硬生生撑爆的痛苦，就已经痛入骨髓，叫人发狂了！将这样的信息传输强度再提升亿万倍，培养出来的只能是一群走火入魔的疯子，或者大脑畸形膨胀，臃肿不堪的怪物，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黄金狮子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冲进了丁铃铛和拳王制造出来的万丈烈焰中。
“我也很难理解，在‘超体文明’中，每一个个体存在的意义。”
龙扬君淡淡道，“光明和黑暗原本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正邪、善恶是互相影响、参照和转化的概念，如果超体文明已经彻底消灭了黑暗和邪恶，达到了所谓的‘完美正义’，那么，在没有参照系的情况下，它和‘完美邪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简单的道理——既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链入超体，就可以舒舒服服享受别人的欢乐、感动、刺激、生理上的舒适以及精神世界的探索，谁还愿意辛辛苦苦付出真正的劳动呢？
“同样，倘若某一个个体的痛苦，就是整个文明的痛苦，那么超体文明应该会想方设法杜绝所有个体的痛苦——然而，没有痛苦的话，人们又如何衡量他们的幸福？
“或许是我的想象力有限，反正我想不出超体文明的每一个个体有什么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更谈不上有半点创造力可言，到头来，因为心灵和神魂都互相连接和影响的关系，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动模式都会呈现高度的‘趋同性’，即便有千千万万貌似不尽相同的个体，也只有一种思想，一样的行动。
“虽然我的前世算是站在女娲阵营一边的战士，但原来的我一直不理解‘混沌——混乱’究竟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怎么会有人专门崇拜混沌，要破坏稳定运行中的秩序，把整个宇宙都拖入一片乱七八糟的泥淖。
“直到今天，看你这样如痴如醉提到貌似完美的超体文明，我终于明白了。
“倘若‘秩序、法则’的终点，就是千人一面，没有黑暗，绝对光明，那么，混乱才是唯一的救赎，生命和文明都需要混乱，纵然混乱会带来压迫，欺诈，杀戮和毁灭，那也比多元宇宙海完全统一在一种模式之下要好，好得多！”
龙扬君的巨神兵“天晶”，释放出水晶般瑰丽的光芒，甚至在刹那间压制了丁铃铛头顶冒出的赤龙战焰。
她十分罕见地激荡出了全部神通，凭空凝聚出四把水晶战刀，割裂了古无心和四头神魔怪兽的联系。
“诸位道友已经把我想说的话统统都说了！”
众多强者奋勇向前，李耀也不甘落后，却是驾驭着“太阳浩劫”，激荡出超新星爆炸般的光焰，怒吼道，“刚才我就想义正辞严地对你抛出反驳，却被诸位道友抢先一步，那也不用我再次重复了，总之，无论你嘴上说得有多完美，所谓‘绝对的光明和正义’，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更何况你根本没见过真正的超体文明是什么样子，你知道的一切，无非都是昔日的洪潮军团俘虏告诉你的祖先，你的祖先们又鹦鹉学舌，添油加醋，一代代传承下来而已——这是典型的虚假广告，就好像方便面包装上印的油焖大虾和红烧牛肉，怎么可能真有这种东西，给你几包脱水蔬菜和调料粉末就不错了！
“对任何智慧生命来说，最重要的权力就是选择和拒绝的权力，如果不是自己选择而是别人强加的光明，这样的光明和黑暗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没有自己独立思考，选择黑暗并承担后果的权力，那么光明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新一代人类文明，绝不会上你的当，一定会走出属于我们自己的道理，一定！”

李耀往回飞去，留出了足够的冲刺距离，沉默片刻，对丁铃铛道，“虽然古无心和他的超体已经完蛋了，但传送仍在继续——即便是一艘空空荡荡的洪潮战舰，也蕴藏着许许多多的信息。
“连我们和盘古文明都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无人驾驶技术，这艘洪潮战舰肯定也能在没有古无心的情况下，被传送到多元宇宙海的中央去，而只要洪潮战舰的主控晶脑内，存储着盘古宇宙的坐标以及它这么多年来的航行日志，我们就完蛋了。
“所以，就算我不能阻止传送的话，至少我要毁掉这艘洪潮战舰，要彻彻底底抹杀所有从盘古宇宙向外发射的信息。
“基本上……就是这样。”
轰！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李耀在星空中第二次和彩虹桥发生撞击，除了将自身的晶铠撞得更加支离破碎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你，你准备怎么做？”
丁铃铛方寸大乱，“我们也在地面上尝试攻击彩虹桥，但古无心似乎在整座传送阵的四周都设置了强大的禁制和结界，涉及到该死的空间褶皱，我们没办法阻止它，没办法！”
“我知道。”
李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尝试，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瓶里，明知没有出路，却还是一个劲儿冲撞，撞到头破血流的苍蝇，“这是古无心的最后手段，他当然会在传送阵四周设置最坚固的防御，所以，从地面攻击是没用的，必须从星空中，甚至是从……它的内部，直接攻击洪潮战舰。”
“从内部直接攻击？”丁铃铛叫起来，“但它似乎已经化作了纯粹的能量洪流，没有任何物质能够进入其中！”
“是啊。”
李耀喃喃道，“老婆，对不起。”
轰！
第六次，也是速度最快，最猛烈的一次撞击，李耀就像是一颗在大气层中完全粉碎的陨石，晶铠、芥子战斗服乃至血肉之躯都焚烧殆尽，他变成了一道闪闪发亮的能量体，一片熊熊燃烧的生命磁场，将完全透明的双手狠狠插进了彩虹桥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李耀在精神层面上狂吼，最后一个细胞都在强烈的能量碰撞中化为虚无，他舍弃了晶铠，烧尽了身体，透支了所有的生命力，只为了让自己的神魂绽放出刹那间最璀璨的花火，硬生生挤进了彩虹桥里！
“你在干什么！”
丁铃铛的声音，就像是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剜去那么痛苦，“李耀，不要，不要！”
“我好像又玩了一次‘神魂出窍’，不过这次血肉之躯是彻彻底底报废掉了。”
李耀在精神层面上苦笑道，“对不起，老婆，我没得选择——你也是修真者，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你竟然舍弃了自己的身躯，把自己变成了纯粹的能量，用这种办法硬生生挤进了彩虹桥里？”
丁铃铛大惊失色，“可是你浑身上下根本没有半件武器，要怎么毁掉洪潮战舰？”
“有的。”
李耀的神魂在彩虹桥中艰难前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有一颗炸弹，最后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
丁铃铛瞬间明白了李耀的意思。
“神魂自爆？”
前任联邦议长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不要，李耀，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不要这么做！”
“如果给我们三天三夜时间，或许能想到更加稳妥的办法，但现在我们或许连三秒钟都没有——传送已经开始，洪潮战舰随时有可能带着致命的信息，传送到多元宇宙海的中央去，我必须在那之前，将它，将我自己的所有信息，统统抹除掉。”
李耀的神魂终于纠缠住了化作信息流的洪潮战舰，心灵深处荡漾着如释重负的笑意，“老婆，别难过，拿出点儿赤焰龙王的潇洒来，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这样的人原本就没打算像乌龟一样活三五百年，死亡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另一段征途的开始，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
丁铃铛泪如泉涌，放声大叫，“我没做好准备，我不许你死，李耀，听到没有，回来，你快给我回来，就算要死，也要我们一起！”
“不好意思，老婆，所有事情都听你的，唯有这次……我一个人就够了。”
李耀道，“你必须活下来，背负全新的使命，迎接洪潮的挑战。”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丁铃铛咬牙切齿，“听到没有，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如果砸烂九幽黄泉可以揪出你的神魂，那我就砸烂九幽黄泉；如果时间倒流能让你起死回生，那我就想办法逆转时空；如果成为四维、五维、六七八九维度的至强者，就可以重组你的神魂，那我一定把所有的宇宙，所有的维度统统打爆；如果，非要去那个该死的多元宇宙海中央，洪潮核心的地球，才能再次见到你的贼眉鼠眼，那我一定会去地球，我一定会完成你的使命，毁灭地球！”
“……和你相识是我在盘古宇宙遇到最有意思的事情，你知道吗，此刻，我们相识之后的每一秒钟都化作一副绝美的图画在我的神魂中闪现，我真想再拖延十天十夜时间，和你说十天十夜的话，但我想说的话，又岂是区区十天十夜就能说完呢？”
李耀喃喃道，“回想起我在星耀联邦的东海之上，第一次和你见面，第一次领略到修真世界的精彩，一切都恍恍惚惚如同一个漫长的美梦，我一定会为了这个无比真实的梦境，战斗到底的。
“再见，丁铃铛。
“再见，所有的朋友们。
“再见，星耀联邦。
“再见……人类文明！”
轰！
来自星海中的剧烈震荡，在太古遗迹中每一名人类强者的脑海中，都化作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丁铃铛、龙扬君、白老大、拳王、小明、文文、厉嘉陵、厉灵海、燕离人……人们抬头，看到彩虹桥的深处，绽放出一朵极尽绚烂的花火，无尽火焰中，一头熠熠生辉的秃鹫腾空而起，和彩虹桥一起，在星海的尽头解体，湮灭，化作虚无。
这一刻，李耀的神魂之光，照亮了整片盘古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