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 袁军

◆ 袁军大怒:“妈的,我爸爸三八年参加八路军,打了半辈子的仗,我他妈倒成了出身不好的人了?我问你,你们那个革委会主任,三八年他在哪儿?”
钟跃民出言不逊:“大概正穿开裆裤呢。”
“穿开裆裤?你太抬举他了,他那会儿还在他爹腿肚子里转筋呢。”袁军肆无忌惮地骂起来。
办事员猛地站起:“袁军,你骂谁?”
袁军一拍桌子:“去你妈的,骂你?我还想抽你丫的呢,你他妈的也就是条狗,人五人六的坐这儿假充真神。”
钟跃民拉起袁军道:“别理他,这是个傻B,咱们走,不就是当兵吗?大爷我还不稀罕呢。”

◆ 二班长段铁柱长得和他的名字很相象,一米七的个子,粗壮得象颗炮弹,脾气也很火爆,他和连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国都是山东人,而且都是一个县的,既然是老乡,平时他们之间的走动就多一些,这样便有些拉帮结派之嫌。袁军认为,这个连队已经被山东帮所把持,非山东籍的战士在这个连队就别想出头。关于班长段铁柱的脾气,袁军是这样看的,这个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冒儿在入伍之前肯定是个好脾气,到了部队当上班长以后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结论只有一个,这小子让新兵们给惯坏了,以致一见着人就搂不住火,袁军决定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找机会收拾他一顿,让他明白明白马王爷究竟是几只眼。

◆ “袁军,有你这样装炮弹的吗?炮长是怎么教你的?”段铁柱在座舱口说。
袁军连头也没抬:“班长,有话就说,用不着做铺垫,你倒底想说什么?”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大姆指要护住炮弹引信,尤其是推弹入膛时,摘下保险帽的炮弹引信,几公斤的碰撞力就可以引起爆炸。”段铁柱教训道。
“我说班长,这不是颗教练弹吗?它好象炸不了吧?”
段铁柱的声音严厉起来:“指导员是怎么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从思想上把每一次练习都当成实战,你就这样把连首长的话当耳旁风?”
“嗬,还连首长?我听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呀?叫声连长指导员就行了,还首长?你不觉得有点儿肉麻吗?要不赶明儿我也叫你班首长得了。”袁军刻薄地挖苦道。
“袁军,你一个新兵口气可不小,不要以为你爸爸官儿大就可以不把基层领导放在眼里,你这样下去恐怕没什么好处。”
“行啦,你找个凉快地方呆会儿去好不好?找什么碴儿呀,也就是现在,我脾气好多了,要放在以前,我非让你满地找牙不行。”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袁军摸起一个大号搬手,慢慢向座舱口爬:“咱们到外面说话。”
“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你等着,我去找指导员,这个兵我带不了……”
座舱盖砰的一声被关上,段铁柱到连部告状去了。
袁军无力地坐下,恨恨地说:“真他妈的虎落平阳遭犬欺……”

◆ 段铁柱吼道:“袁军,怎么就你怪话多?我看你是立场有问题,专替帝修反说话,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袁军站了起来:“班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让大家参加讨论,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当然要向你请教了,你不能乱扣帽子,照你的意思,我是帝修反派来的特务?”
“你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连这些城市兵里,就你怪话多,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功夫全在嘴上啦,当初分你来二班,我就不同意要你,象你这样的城市兵,只能拖二班的后腿。”
袁军火了:“谁稀罕来二班?你他妈找指导员把我退回去呀?”
“袁军,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骂你?你听好,你这一脑袋高梁花子的土老冒儿,我骂你是客气,惹急了我还抽你呢?”
段铁柱猛地站起来:“你……你还反啦?走,跟我去连部,让指导员评评理。”
袁军抄起马扎高高举起欲砸段铁柱。战友们将他抱住……

◆ 指导员心平气和地说:“袁军,你可够出圈的了,又是打班长,又是顶撞连长,到了连部,气焰还这么嚣张,这不是你在北京当学生,这是部队,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没有?”
袁军冷笑:“后果?我没考虑过,我只想揍段铁柱这王八蛋,至于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我犯不上去想,大不了就是上趟军事法庭吧。”
连长火冒三丈地吼道:“袁军,你还死猪不怕开水烫啦,我今天要是整不了你这刺头兵,我就不姓季。”
“连长,你别这么大声叫唤行不行?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这吓不了我。”
连长冲动地解开衣扣,脱下上衣:“指导员、段铁柱,你们给我作证,这小子骂人,老子豁出去不当这个连长了,今天我非整他不可。”
指导员连忙拦住连长。
袁军火上浇油地说:“连长,我发现你这人挺没劲的,你要真想和我单练,就别乍呼,咱俩偷偷地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一把,谁的牙掉了,就自已偷偷咽到肚子里,见了别人得说是自己不小心嗑的,这才是汉子,你这叫什么?仗着自己是连长,别人不敢打你,就撸胳膊挽袖子的欺负新兵,这有损你连长的身份。”
连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 指导员吴运国满腹狐疑地审视着两个女兵问道:“你们要见袁军?这可不行。”
罗芸和颜悦色地说:“听说他犯了错误被关禁闭了,我们想劝劝他,帮助他早日改正错误。”
吴运国问道:“你们和袁军是什么关系?”
罗芸说:“我们在北京是朋友。”
“噢,那就是女朋友了?”
周晓白忍不住了:“指导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是女同志,又说和袁军是朋友,那就是女朋友了,可袁军怎么能有两个女朋友呢?再说,部队的纪律你们应该知道,战士在服役期间不许交女朋友。”
周晓白和罗芸一听便气得满脸通红。
周晓白嚷道:“你这个指导员怎么这样没水平?部队的纪律是战士在服役期间不许谈恋爱。”
“一回事嘛,交女朋友和谈恋爱不就是一码事吗?”
罗芸耐心地解释着:“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不是你说的那种女朋友。”
“你们的意思是,女朋友还可以有很多种?那你们和袁军是属于哪种呢?”
周晓白来了脾气:“这位指导员,你是农村入伍的吧?你上过学吗?我想告诉你,你的文化水平不适合当一个政治工作者,因为你连起码的概念都分不清。”
吴运国也火了:“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这样说话?看样子,你们都是高干子弟吧?不然说话不会这么横,我们农村入伍的同志是没你们城市兵有文化,我告诉你们,我只上过小学,我家三代雇农,家里穷,没机会上学受教育……”
罗芸一下子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说:“指导员同志,看你这岁数,也是长在新社会吧?当雇农也是上一辈的事,你可千万别闹混了,共产党分给你们农民土地,你们早翻身作主了,你到哪儿去当雇农?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在新社会,共产党领导下却仍然给地主当雇农?这可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诬蔑新社会还存在着人剥削人的现象,一个指导员,连党支部书记,共产党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吴运国镇定下来:“你们要是这样胡搅蛮缠,我只好拒绝和你们谈话,看样子,你们是为袁军呜不平来了,告诉你们,被关禁闭的军人是不能会见客人的,这是规定,你们请回吧,我会把你们刚才的表现通知你们单位,由你们的领导对你们进行教育。”
周晓白不屑地说:“你爱到哪儿反映到哪反映,吓唬谁呢?一个芝麻大的官儿,给你根鸡毛就当令箭举着。”
罗芸也尖刻地说:“晓白,别理他,瞧他那臭德行,土得浑身掉渣儿,个子比武大郎也高不了多少,一身二号军装就穿得象大褂儿似的,要是有身一号军装就能象面口袋一样把他装进去。”

◆ 罗芸问:“我算你的朋友吗?”
“当然,连我们连长指导员都知道我有两个女朋友,你当然算一个。”
罗芸追问一句:“真的?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别说是两个,十个我都不嫌多。”
罗芸严肃起来:“别臭贫,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
袁军终于有点儿明白了:“你说的女朋友是……那种比较专业的?”
罗芸怒道:“废话,你以为是业余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那……还允许我有几个业余的吗?”
“袁军,你还有没有正经?人家和你说心里话呢。”
袁军严肃起来,默默地注视着罗芸,一缕阳光照在罗芸脸上,她眼波一闪,露出灿烂的笑容……

◆ 袁军对自己的魅力从不抱任何幻想,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哪个女孩子交过朋友,虽然在街头追逐过女孩子,但多半儿是出于起哄,也从来没成功过,上次甚至被抓进了派出所,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冤得慌。钟跃民曾经刻薄地评论过袁军:“如果哪天事情倒过来了,那肯定有热闹看。譬如袁军在大街上碰见一个妞儿嬉皮笑脸地凑上来调戏他,你们猜袁军会怎么样?这小子八成是当场被吓得尿裤子,他哪受过这种刺激?”此话虽刻薄,但基本上是事实,袁军的确不擅此道。那天罗芸委婉地向他表达了爱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还真有点儿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他弄不清罗芸为什么会看上自己,他把自己身上的全部优点都拿出来分析了一番,还是感到缺乏底气。
袁军认为罗芸的相貌虽然比不上周晓白,但也属于中等偏上水平,既然是自己撞上门来的,他便没有理由拒绝。军营生活如此枯燥,有个女朋友当然也不错,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他连想都不去想,未来的事太遥远了。
袁军和罗芸相处的时候,总是很被动,他不知不觉地受到罗芸的控制。连队的训练任务很重,有时还要参加助民劳动,根本不能保证每个星期天都能放假。但罗芸在医院里的空余时间却很充足,她要求袁军最好每个星期天都来和她见上一面,当袁军感到为难时,她又不失时机地点拨他打着父亲老战友的旗号,以各种理由向连里请假,反正军部司政后机关里到处是袁北光的老战友。袁军每次去军部大院都要拜见一位首长,说是父亲来信要他登门问候一下叔叔阿姨,首长和夫人自然很高兴,拉住袁军问寒问暖,很是亲热,这时袁军就开始提要求了,说连队里总是不太相信他的话,请假时指导员要再三盘问,为了使连里放心,还要麻烦叔叔给他们指导员打个电话证实一下。军里的首长哪里认识一个连队指导员,他们往往一个电话就打到坦克团的团长或政委那里,说你们团的袁军在我家里,我替他请个假。团长和政委哪敢说半个不字,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袁军见目的已达到,便起身告辞,声称还要去看别的叔叔阿姨,等他出了门就一溜烟儿地窜到了公共汽车站,那是他和罗芸约好的地点。他们每次约会都选在城里的电影院,那里遇见熟人的概率不高。

◆ 这时罗芸冲进了注射室:“晓白,袁军出事了!”
周晓白心里一震,手中的注射器掉在地上,她一把抓住罗芸:“出什么事了?你快说。”
罗芸的脸色苍白:“听说是施工时排除哑炮,负了重伤,现在正在手术室抢救,外科的张大夫主刀。晓白,你说他会死吗?”
周晓白安慰道:“你别急,张大夫是咱们院最好的外科医生。”
“晓白,他会残废吗?”
周晓白急了:“哎呀,你现在问这些干吗?先得把命保住,你怎么想这么远?快走,咱们去看看。”
罗芸跟周晓白走到门口又停下。
周晓白奇怪地问:“你又怎么啦?”
罗芸犹豫起来:“不行,我不能去,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要是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我入党的事就完了。”
周晓白气得一跺脚:“罗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你不去我去,我不怕别人说。”她摔门走了。

◆ 护士小张不敢下手:“晓白,我不能这么干,我得去请示一下。”
周晓白一跺脚大喊:“你快呀,伤员快不行了,你要耽误人命的,快抽……”
小张下了决心,一咬牙又把针头刺入周晓白的血管……又是400毫升的鲜血被抽进了采血瓶,采血瓶渐渐满了。
周晓白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渐渐旋转起来、模糊起来……

◆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你能帮我吗?”
周晓白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照顾他,你要装得像普通朋友一样?”
罗芸的脸红了:“我不能经常过来,不然别人会怀疑的。”
“可我要是出面照顾他,别人同样也会怀疑我的,这点你考虑过吗?”
“当然考虑过,但你和我比起来,有很多优势,凭你爸爸在军队的地位,你的前途是永远有保障的,无论你干好干坏,无论你努力表现还是无所谓混日子,结果反正一样,入党,提干,保送上大学,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而我的情况不一样,一切都要凭自己去努力,就因为我爸爸只是个师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军队里多如牛毛。”
“罗芸呀,你可真有心眼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一点,让我怎么说你呀……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照顾他的。”
“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可是,袁军醒了以后总见不到你,他会怎么想?他现在最需要你呀。”
罗芸说:“你向他解释一下嘛。他会理解的。”
周晓白站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喜欢你这种处世方式,弄得鬼鬼祟祟的。你呀,什么都要占着,什么都不肯放弃,哼,说你什么好。”
“行了行了,我的大小姐,你已经答应了,何必还说这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事已经做了还不落好。”

◆ 陈主任说:“小罗呀,你干得不错,你们这批兵你是第一个入党的,你很有前途呀。”
“陈主任,我感谢组织对我的培养,还有您对我的帮助教育。”
“主要还是你表现好,组织对每一个人的表现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绝不会埋没你的成绩。对了,军里的邵副政委是你父亲的老战友吧?”
罗芸低着头说:“对,邵副政委和我父亲在一个团里工作过,那还是打锦州的时候,我那时还没出生呢。”
陈主任说:“邵副政委和我打过招呼,要我多在政治上关心你、培养你。邵副政委是我的老上级,他交代的事,我是无不照办的,问题是咱们医院干部子女太多,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您放心,这我懂。”
陈主任很为难地说:“今年咱们医院保送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只有一个,竞争很激烈,军里、军区,甚至北京总部都有打招呼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明说吧,内科的周晓白是你的主要竞争对手。”
“可是……周晓白连入党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凭表现推荐,我应该比她有资格。”
“可你知道她父亲在军内的地位吗?别说咱们军首长,就是现任的军区首长,也有好几个当过她父亲的部下。”
罗芸紧张地站起来:“陈主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对我非常重要,周晓白以后有的是机会,而我却只有这一次。我听说邵副政委快离休了,他一走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请您帮帮我。”
陈主任说:“最近有人反映周晓白和一个住院的伤员关系有些特殊,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那是坦克团的袁军,他们在入伍之前关系就比较好。”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这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周晓白每天都去照顾袁军。”
陈主任不满地说:“这就有问题了,重伤员都有特护,她有什么必要每天都去,这恐怕不是一般关系吧?”
罗芸低声说:“陈主任,她的事我不知道。”
陈主任说:“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准谈恋爱,这是部队明文规定的,周晓白作为领导干部的子女,更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能搞特殊化,她的问题我还要调查一下。”
罗芸说:“陈主任,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好好干吧,小罗,你很有希望,这段时间要谨慎,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是,陈主任,我记住了。”

◆ 罗芸推起轮椅,在花园里缓缓地走动。
罗芸向四周看看,见没人注意自己,才压低声音对袁军说:“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袁军淡淡地回答:“我知道,去军医大上学。”
罗芸奇怪地问:“你也听说了?”
“医院里都传开了。”
“你还听说什么了?”
袁军说:“还听说周晓白为了我的事和内科张教导员吵了一架,被取消了推荐资格。”
罗芸叹了口气说:“晓白的脾气太大了,其实这事她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解释一下,可她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居然一摔门走了,这件事把政治处的陈主任都惹火了。”
袁军面无表情地问:“罗芸,在这件事上,你有没有对不起朋友的地方?”
“没有,推荐名单是院领导定的,我不可能参与。袁军,你是不是听到什么议论了?”
“议论我倒没听见,不过这件事是因为我引起的,我当然要想一想,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挺不够意思的。”
罗芸不满地睁大了眼睛:“我怎么啦?我倒想听听我怎么不够意思了。”
袁军冷冷地问:“你明明知道周晓白和我不是恋爱关系,而且,周晓白是出于友谊应你之托来照顾我,在她受冤枉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一下事实?”
“那除非我承认我和你的关系,可要是这样,不但我上军医大的资格会被取消,就连我的预备党员的资格也会被取消,那我就完了。”
“所以你就牺牲了周晓白?”
“你怎么这样说话?怎么是我牺牲了周晓白?”
袁军长叹一声:“罗芸,上个军医大就这么重要?连友谊和良心都不要了?”
罗芸急了:“袁军,你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周晓白被取消推荐资格,完全是因为她的态度。群众早就有反映,说周晓白倚仗自己父亲的地位飞扬跋扈,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和周围的战友关系搞得很僵,院里早就有这种议论,这又不是我造成的。”
袁军疲惫地挥挥手:“你把小于叫来,我要回病房了。”
罗芸的眼圈儿红了:“你怎么这样对我,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
“走吧,祝你好运。”
“你浑蛋!”
袁军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 熟悉袁军的人都说,自从那年他排除哑炮负伤后,他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仿佛突然就成熟起来。从连长季长河、指导员吴运国到班长段铁柱都觉得袁军不太正常,他们甚至怀疑袁军这次负伤留下了后遗症,怎么一个成天发牢骚、老实个三五天就要惹事的袁军突然变成了好兵,他的表现简直可以报到政治部树典型了,这是真的假的?别是这小子在憋什么坏吧?他们密切观察了袁军很长时间,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
其实袁军还是袁军,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不过是恋爱了,他爱上了周晓白。他认为和罗芸那段短暂的相处不过是瞎起哄,反正他当时就没有太多的感觉。罗芸上学以后他也没有想念过她,罗芸给他来过几封信,袁军连看都没看就撕了,袁军不想再和她来往了,从这个女人的行为来看,他和她连做普通朋友都不可能,袁军交朋友的原则是要讲义气,这个罗芸显然还不知道义气为何物。
至于周晓白,袁军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在整个养伤期间都是周晓白在照顾他,袁军心里早就生出了很多想法,但碍于钟跃民的关系,他只好保持沉默。其实在钟跃民和周晓白刚开始交往时,他就料到他们迟早会分手。他和钟跃民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他了,这是个始乱终弃的家伙,至于结婚成家,他大概连想都没想过,要是哪天有人强迫他娶个老婆回家过小日子,那你还不如杀了他。袁军对钟跃民的生活方式持宽容态度,站在男人的立场上,他不觉得钟跃民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所以当他得知钟跃民和周晓白分手的消息时,袁军颇感欣慰。他庆幸的是钟跃民这家伙终于转移了兴趣,他大概又想起玩新的游戏了。这就对了,你钟跃民愿意游戏人生,那是你的事,但你别占着位子瞎起哄,让别人也惦记不成。不管从哪方面看,周晓白都是个不错的姑娘,你钟跃民若是不想要就早说话,袁军认为自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愿意娶周晓白为妻,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袁军认为,一个人真正进入恋爱状态时,就应该是个成熟的人了,如果你再三天两头惹事,那么你爱的那个人就会缺少安全感,哪个女人不喜欢让自己有安全感的男人呢?

◆ 袁军看着罗芸轻轻摇摇头:“罗芸,咱们恐怕不太合适,我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我只是觉得你太工于心计,我不是你的对手。和一个女人打交道时,总要防着一手,这感觉太糟糕了。”
罗芸惊讶地说:“你竟这样看我,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
“以前的事何必再提,尽管都是些小事,但给了我一个感觉,一到关键时刻,你的友谊是靠不住的。”

◆ 袁军完全清醒以后才从护士的口中知道,这场边境战争才打了16天。这十几天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护士告诉他,他身上中了5块弹片,有两根肋骨被打断,幸亏没有伤到主要脏器,但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因为他失血过多,送到临时包扎所时已经快不行了,连血压都测不出来了,一连输了2400毫升血才脱离了危险。
战争结束以后,孙勇等战友来医院看他,向他讲述了他负伤以后发生的事。那天袁军的坦克被击中后不到5秒钟,孙勇的炮也打响了,在不到200米的距离内击毁了那辆T34型坦克,由于距离太近,那辆T34被打得很惨,它先是燃烧起来,随后车内的炮弹被引爆了,在一连串的爆炸后,那辆坦克完全解体,变成了一堆碎铁。这场战斗刚刚结束,后继部队的坦克就冲进了D镇。
袁军自嘲地说:“这场战争我只参加了一天就被淘汰出局了。”

◆ 孙勇告诉他,团里已经给他报了一等功,马上就要批下来了。军人们都知道一等功的分量,即使是在战场上作出了比较突出的贡献,也未必能获得一等功的荣誉。因为多数的一等功臣都是阵亡以后得到的追授,像袁军这样还活在世上的一等功臣不是很多。
要是在以前,袁军听了这些话肯定会很得意,作为一个连长,能得到自己连队的战士的敬佩,这应该是件很荣耀的事,尤其是在和平时期,不是每个当连长的军官都能使手下的士兵佩服,只有上了战场才能检验一个军官的综合素质。其实,早在孙勇来之前,军里一些首长来看袁军时,就已经向他透露了坦克团党委向军里给他报请一等功的事,而军里也把他的名字报到了军区政治部。据说整个A军的连级干部中,他是唯一的报一等功的人。但是今天,这些事对袁军已经不重要了,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从战争的血与火中走过来的他,对生命好像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把一切都看淡了。

袁军只盼着伤能快一点好,等出了院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连队里阵亡弟兄们的家挨个看望一遍。第二件事是回北京探亲,因为周晓白已经在一年前调到北京的总部医院去工作了。袁军还想给钟跃民写封信,如果钟跃民方便,最好也能回京探亲。他很想念周晓白和钟跃民,至于郑桐倒用不着他操心。1977年第一次高考招生,郑桐和蒋碧云都毫不费力地考上了大学,现在都在北京上学呢。袁军不知道钟跃民这次是否参战,但他丝毫不为钟跃民担心,因为钟跃民那家伙鬼精鬼精的,当年打架就很少吃亏,除了脑袋上蹭破点儿皮外,他身上连个疤都没有,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袁军绝对相信,钟跃民即使上了战场,也照样会神气活现地回来,连根汗毛也伤不着。世界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出奇地幸运,同样的境遇,别人死了10次,钟跃民也死不了。

◆ 正当钟跃民忙着闹转业的时候,袁军却意外地发现,有时天上也会掉下馅饼。
坦克三营营部的电话突然在夜里两点的时候响了,袁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么晚的电话肯定是有大事。他抓起电话:“喂,我是三营营长袁军。”
电话里传来周晓白低低的声音:“袁军,我是周晓白。”
袁军惊讶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医院值班室,袁军,我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吧。”
“以前你对我说过,想把咱们之间关系再向前发展一下,这句话现在还有效吗?”
袁军严肃起来:“当然,永远有效。”
“那好,现在我同意,袁军,咱们结婚吧。”
袁军惊讶地张开嘴:“结婚?马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就明说。”
“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求之不得,问题是我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因为在几分钟之前你我的关系还是一般朋友,而你突然提出要做我的未婚妻,连让我适应一下的时间都不给,我怎么有点儿做梦的感觉?”
周晓白轻声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还用再了解吗?以前你向我提出过,我说要好好考虑一下,现在我考虑成熟了,你又觉得突然了,要不咱们就假装刚刚认识,再接触它几年?”
袁军忙不迭地说:“我又没说不愿意,你怎么又不高兴了?总得让我请假吧?我是一营之长啊,能说走就走?我马上去找团长请假,应该没问题,我今年的探亲假还没休呢。”
“那好,你马上请假,我等你。”
袁军放下电话,一阵发愣。

Date: 2024-02-02 Fri 10:29